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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工招聘 论语新解(下编) 钱穆 发布日期:2024-07-12 08:36    点击次数:172

美工招聘 论语新解(下编) 钱穆

古风藏书·文集美工招聘

论语新解(下编)

钱穆

先進篇第十一

(一)

  子曰:“先進於禮樂,野人也。後進於禮樂,君子也。如用之,則吾從先進。”

  先進後進:一說:先進指五帝,後進指三王,如〈禮運〉言大同,〈表記〉言四代優劣。然此義後起墨家、道家始有,孔子時無有。一說:先進指殷以前,後進指周初。然孔子明言:“周監於二代,郁郁乎文哉!吾從周。”則此說亦未當。一說:先進謂文王武王時,後進指春秋之世。孔子殆不以春秋僭亂與周初文武相擬,亦未是。另一說:先進後進,猶言前輩後輩,皆指孔子弟子。先進如顏、閔、仲弓、子路,下章前三科諸人。後進如下章後一科,子游、子夏。本章乃孔子分別其門弟子先後不同,說最近是。今從之。

  野人君子:野人,樸野之人。先進之於禮樂,文質得宜,猶存淳素之風。較之後輩,轉若樸野。君子多文,後進講明禮樂愈細密,文勝質,然非孔子心中所謂文質彬彬之君子。

  如用之:孔子五十以前,有用世之志,當時諸弟子相從,所講多重實用。自周遊返魯,已值晚年,用世之心稍淡,後進弟子於禮樂文章研討益精,然漸有文勝之風。故孔子謂禮樂如復見用於世,吾當從先進諸弟子後。用之“之”字即指禮樂。

  今按:《論語》分上下編,上編首〈學而篇〉,末〈鄉黨篇〉,多“學而優則仕”一邊語。下編首〈先進篇〉,末〈堯曰篇〉,多“仕而優則學”一邊語。其餘各篇大率皆然,讀者試自參之。又按:本篇多評門弟子賢否,編者首以此章,為其分別門弟子先後學風最扼要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先進一輩,從禮樂方面講,像是樸野人。後進一輩,從禮樂方面講,真像君子了。但若用到禮樂的話,吾還是願從先進的一輩。”

(二)

  子曰:“從我於陳蔡者,皆不及門也。”德行:顏淵,閔子騫,冉伯牛,仲弓。言語:宰我,子貢。政事:冉有,季路。文學:子游,子夏。

  從我於陳蔡:孔子有陳蔡之厄,其時相從者,皆孔門前輩弟子。

  不及門:一說:孔子言,此時陳蔡相從諸弟子,皆不在門。一說:及門謂及仕進之門。諸弟子相從於陳蔡者,其時皆不出仕,故與陳蔡諸大夫少交際而遇此厄,孟子所謂“無上下之交”也。從上章及下文細參,似前說為是。孔子有“吾從先進”之說,其時先進諸弟子都不在門,故孔子思之。孔子厄於陳蔡,時年六十一[光案:據書末所附〈孔子年表〉,疑為時年六十三。若然,三民版、東大版、聯經版俱誤。],此章之歎,蓋在七十以後;相從於陳蔡者,一時死散殆盡矣。

  德行:顏淵、閔子騫、冉伯牛、仲弓:此下非孔子語,乃記者因孔子言而附記及之,以見孔門學風先後之異。若記孔子語,則諸弟子當稱名,不稱字。四科中前三科,皆屬先進弟子,惟第四科文學子游、子夏屬後進,亦不從在陳蔡。或疑游、夏亦在相從陳蔡之列,以年齡計之,決知其非。或以此下另為一章,則從我於陳蔡兩句,全無意義可說,今不從。

  言語:宰我、子貢:言語,指外交之辭令。[光案:“指外交之辭令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指外交之辭命,”之逗號,並其“令”字原作“命”字。查本書錢子作“辭命”者十處,作“辭令”者僅一處,雖曰二字相通,此處既作“辭命”,似無改作“辭令”之必要。似宜遵東大版作“辭命”。]此兩人皆擅於使命應對。

  政事:冉有、季路:冉有理財,季路治軍,皆政事。

  文學:子游、子夏:孔子言《詩》《書》禮樂、文章,皆與言語政事相通。本章文學特成一科,蓋所偏重,乃若與言語政事兩科有異。子游、子夏於此最所擅長,不惟子貢、宰我、冉有、季路非其倫,即顏、閔、冉伯牛、仲弓視之,殆亦有遜色,故游、夏得於三科之外特標文學一目。此可見孔門晚年文勝之風。

  本章四科之分,見孔門之因材設教,始於文,達之於政事,蘊之為德行,先後有其階序,而以通才達德為成學之目標。四科首德行,非謂不長言語,不通政事,不博文學,而別有德行一目。孔門所重,正在“用之則行,舍之則藏”,不務求祿利、有表現,而遂特尊之曰德行。自德行言之,餘三科皆其分支,皆當隸於德行之下。孟子稱冉伯牛、閔子、顏淵“具體而微”,此三人皆在德行之科,可見德行之兼包下三科。文學亦當包前三科,因前三科必由文學入門。孔門之教,始博文,終約禮。博文,即博求之於文學。約禮,則實施之於政事,而上企德行之科。後世既各騖於專門,又多重文以為學,遂若德行之與文學,均為空虛不實,而與言語、政事分道揚鑣,由此遂失孔門教育人才之精意。即孔子及身,已有“我從先進”之歎,而《論語》編者亦附記此四科之分於孔子言先進、後進兩章之後,[光案:〈先進篇〉首章,乃合言“先進”、“後進”於一章之內,並未分為兩章。故“先進、後進兩章”之“兩”字,宜改為“一”字。]是知孔門弟子,雖因風會之變,才性之異,不能一一上追先進弟子之所為,然於孔子教育精神大義所在,則固未忘失。後進弟子中如有子、曾子,亦庶乎德行之科,故猶為並輩及再傳弟子以下所推尊。本章所以不列者,顏、閔諸人已足為德行科之代表,有、曾皆後起晚進,故不復多及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以前從我在陳、蔡的,此刻都不在我門下了。”德行:有顏淵、閔子騫、冉伯牛、仲弓。言語:有宰我、子貢。政事:有冉有、季路。文學:有子游、子夏。

(三)

  子曰:“回也,非助我者也,於吾言無所不說。”

  非助我者:道本難窮,問難愈多,精微益顯。顏子聞一知十,不復問難,故曰非助我者。其辭若有憾,實乃深喜之。

  無所不說:說同悅。聞語即解,心感悅懌【yì欢喜】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回呀!他不是一個有助於我的人呀。他對我說的話,都悅懌的。”

(四)

  子曰:“孝哉閔子騫!人不間於其父母昆弟之言。”

  孝哉閔子騫:《論語》記孔子言及其門弟子,例呼名。此篇記閔子言行共四章,三章皆稱字,一章直曰閔子,不知何故。或說此篇乃閔子門人所記,亦無據。

  不間於其父母昆弟之言:間,如“禹吾無間然矣”之“間”,[光案:參見泰伯篇第二一章。]非議義。此句有兩解。一說:閔子之父母兄弟皆稱閔子之孝,而人無異詞。又一說:謂人無非間之言及其父母昆弟。相傳閔子騫兄弟二人,母死,父更娶,復有二子;後母薄待閔子,父知而將遣之,感閔子言而止。後母及兩弟亦感之,一家孝友克全。能使人無有非間及其父母昆弟,見閔子之孝。然依後說,不字當作無字解,當云“無間於其父母昆弟”,仍多“之言”二字。似當從前說。蓋閔子處家庭困逆之境,能使父母昆弟皆言其孝,則閔子純孝感格之效已見矣。他人聞其父母昆弟之言而皆信,益徵閔子孝行之積於內而著於外,故孔子如此歎美之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閔子騫真孝呀!他的父母兄弟都說他孝,別人聽了,也從沒有什麼非議。”

(五)

  南容三復白圭,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。

  《詩.大雅》〈抑〉之篇曰:“白圭之玷,尚可磨也。斯言之玷,不可為也。”南容一日三復此言,蓋有意於以謹言自戒。孔子曾稱之,曰:“邦無道,免於刑戮”,[光案:參見公冶長篇第一章。]正為其能慎言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南容一天三次反覆讀那白圭之詩,孔子把姪女嫁了他。

(六)

  季康子問:“弟子孰為好學?”孔子對曰:“有顏回者好學,不幸短命死矣。今也則亡。”

  季康子此問與魯哀公所問同,[光案:參見〈雍也篇〉,多“不遷怒,不貳過”兩句。]而孔子對有詳略。或說君臣之分不同。或謂哀公有為之君,得賢可以自輔,故孔子以顏子之學詳告之。康子權臣,其延攬人才,欲為強私弱公之助,故孔子只惜顏子之死,而更無他辭。其說當否,無可確論。

  又按:《論語》前十篇記孔子答定、哀公之問,皆稱“孔子對曰”,至答康子、懿子、武伯之問,則但稱“子曰”。此章及〈顏淵篇〉季康子三問,皆稱“孔子對曰”,與前十篇不同。或說:前十篇或是有子、曾子門人所記,後十篇又出此後人續記。其時卿位益尊,卿權益重,君卿之間,益見其無別,故前、後《論》體例亦異。此意或然。亦無可確論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季康子問孔子:“你的弟子那個是好學的呀?”孔子對道:“有顏回是好學的,不幸短命死了,現在是沒有了。”

(七)

  顏淵死,顏路請子之車以為之椁。子曰:“才不才,亦各言其子也。鯉也死,有棺而無椁。吾不徒行以為之椁,以吾從大夫之後,不可徒行也。”

  顏路:顏淵父,名無繇,小孔子六歲,亦孔子弟子。

  請子之車以為之椁:椁,外棺。請賣孔子之車以買椁。

  才不才,亦各言其子:孔子之子伯魚,才不及顏淵;論父子之親,則各是我與汝之子也。

  鯉也死:鯉,伯魚名,先顏淵卒。

  徒行:出無車,則必徒步行。

  吾從大夫之後:孔子時已致仕,不在位,然尚從大夫之列,禮不可出門步行。

  本章極多疑者。謂顏氏家貧,孔子何不能為辦一椁?顏路請孔子助椁,何為獨指明欲賣孔子之車?孔子不欲賣車徒行,豈更無他長物可賣?且孔子之車,當是諸侯賜命之車,豈可賣之於市?而顏路請之。孔子在衞,曾脫驂以贈舊館人之喪,至是必別買有驂,顏路何不以賣驂請。竊謂孔子距今逾兩千五百年,此等細節,豈可一一知之。所知者,伯魚卒,孔子已年七十,不為辦椁。翌年,顏淵死,孔子亦不為辦椁。此則明白可知者。若上舉諸疑,瑣碎已甚,豈能必求答案。有志於學者,不宜在微末處騁才辯,滋枝節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顏淵死了,他父親顏路請求先生把車賣了好替顏淵做一棺外之椁。先生說:“才與不才,說來都是兒子。從前我子鯉死時,也是只有棺,沒有椁,我並不曾賣了車徒步行走來替他做一椁。因我尚跟從在大夫之後,不可徒步出門呀!”

(八)

  顏淵死,子曰:“噫!天喪予!天喪予!”

  噫,傷痛聲。天喪予,悼道無傳,若天喪己也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顏淵死了,先生說:“啊!天喪了我,天喪了我。”

(九)

  顏淵死,子哭之慟。從者曰:“子慟矣。”曰:“有慟乎?非夫人之為慟而誰為?”

  慟,哭哀傷過度。言“從者”,孔子赴哭於顏子之家也。“夫人”猶言此人,指顏子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顏淵死後,先生去哭他,哭得哀傷過分。跟隨的人說:“先生過哀了。”先生說:“我哭得過哀了嗎?”隨又說:“我不為哭那人過哀,又為哭誰過哀呀?”

(一0)

  顏淵死,門人欲厚葬之。子曰:“不可!”門人厚葬之。子曰:“回也,視予猶父也,予不得視猶子也。非我也,夫二三子也。”

  門人欲厚葬:喪具當稱家之有無,家貧厚葬,非禮。所謂厚,亦指踰其家之財力言。門人,指孔子之門人。

  予不得視猶子也:孔子謂不能以葬伯魚之禮止其門人之厚葬顏子。

  夫二三子:夫,猶彼。指門人言。顏子貧窶,若稱其家財而葬,恐惟有歛手足形,虆【léi土筐】梩【同耜】掩之而已。孔子門人於顏子皆所尊親,朋友有通財之義,故請於孔子而欲厚葬之。孔子不可其請。孔子之親顏子,一如伯魚。而門人終厚葬之,此亦門人親顏子之意,孔子所不得而止。仲尼不為已甚,若孔子固不許門人之厚葬顏子,斯已甚矣,孔子不為也。然使起顏子於地下,將樂與孔子同意,孔子深知之,故本章所言,若對顏子有餘疚。觀此四章,孔門師弟子對顏子之喪之情義備至,真千古如見矣。

  或曰:顏淵死凡四章,以次第言,當是“天喪”第一,“哭之慟”第二,“請車”第三,“厚葬”第四;而特記請車在前,因若連記請車、厚葬,使人疑孔子不予車,即為禁厚葬,故進“請車”章在前,使人分別求之。

  又按:孔子曰:“禮,與其奢也寧儉。喪,與其亦【易】也寧戚。”其言讀者絕不疑。獨於此四章,每疑孔子之於顏淵,若情深而禮薄。此知博文之非難,而能約禮之為難。

  又按:墨家後起,以提倡厚葬非儒【墨家提倡薄葬而非厚葬】。觀此諸章,見其不然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顏淵死後,門人同學想要厚葬他。先生說:“不可的。”門人終於厚葬了顏子。先生說:“回呀!他看待我像父親般,我不得看待他像兒子般,這不是我要如此呀!都是他們那些人作的主呀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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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一一)

  季路問事鬼神。子曰:“未能事人,焉能事鬼?”“敢問死。”曰:“未知生,焉知死。”

  問事鬼神:問祭祀奉事鬼神之道。

  未能事人,焉能事鬼:人鬼一理,不能奉事人,何能奉事鬼。

  問死:問死後事。

  未知生,焉知死:死生一體,不知生,即不知死。

  孔子曾告子路:“知之為知之,不知為不知,是知也。”生人之事,人所易知,死後鬼神之事則難知。然孔子又曰:“舉一隅不以三隅反,則不復也。”蓋人所不知,尚可就其所知推以知之,故子貢聞一以知二,顏子聞一以知十。死生本屬一體,蚩蚩【喧擾紛亂的樣子】而生,則必昧昧而死。生而茫然,則必死而惘然。生能俯仰無愧,死則浩然天壤。今日浩然天壤之鬼神,皆即往日俯仰無愧之生人。茍能知生人之理,推以及於死後之鬼神,則由於死生人鬼之一體,而可推見天人之一體矣。孔子之教,能近取譬。或謂鬼神及死後事難明,語之無益。又或謂孔子只論人生,不問鬼神事。似孔子有意不告子路之問。其實乃所以深告之,學固不可以躐等而求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路問:“如何奉事鬼神?”先生說:“不能奉事人,那能奉事鬼呀?”子路又問:“人死後如何?”先生說:“還沒知得生,那知得死呀?”

(一二)

  閔子侍側,誾誾如也。子路,行行如也。冉有、子貢,侃侃如也。子樂。“若由也,不得其死然。”

閔子:或說此下當脫一“騫”字。

  誾誾【yín】如:中正貌。

  行行如:剛強貌。

  侃侃如:和樂貌。

  子樂:樂得英才而教育之,使各盡其性。或說:此樂字當是“曰”字誤。或說:樂下當有“曰”字。或說:樂下脫“子曰”二字,或“子曰”下當別為一章。今按:皇侃《義疏》本樂下有“曰”字,當從之。

  不得其死然:謂不得以壽終。後子路果死於衞孔悝之難。此處“然”字乃未定之辭,非謂其必然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閔子騫侍奉在側,誾誾如一派中正氣象。子路行行如一派剛強之氣。冉有、子貢,侃侃如一派和樂之氣。先生很歡樂。但說:“由呀!我怕他會不保天年呀!”

(一三)

  魯人為長府。閔子騫曰:“仍舊貫,如之何?何必改作?”子曰:“夫人不言,言必有中。”

  為長府:藏貨財之所曰府。魯昭公居長府伐季氏,事見《左傳》。為,改作。

  仍舊貫:仍,因義。貫,猶事也。仍舊貫,猶云照舊制。改作與修新不同。仍舊制,可加修新,不煩改作。

  夫人不言,言必有中:夫人猶言彼人,指閔子。中謂當理。

  本章有兩解。一說:魯昭公伐季氏,謀居於長府,欲藉其貨財結士心,因謀改作以強戒備。稱魯人,蓋諱言之。時公府弱,季氏得民心,閔子意諷公無輕舉。“如之何”者,謂昭公照舊行事,季氏亦無奈公何。又一說:魯人指三家,昭公居長府以攻季氏,三家共逐公,遜於齊。三家欲改作長府,當在昭公卒後定、哀之際。蓋魯人之見長府,猶如見昭公,故三家欲改作之以毀其迹。閔子當時無諫諍之責,乃以微言諷之,長府之舊貫尚當仍,況君臣之舊貫乎!故孔子深賞其言。今按:閔子少孔子十五歲,生在昭公之六年,昭公見逐,閔子止二十歲,依後說為是。《左傳》定公元年:“昭公之喪至自乾侯,[光案:“乾侯”,據《中文大辭典》:“地名。春秋晉邑,乾音干,言其地水常涸也。”,故乾音。]季孫使役如闞公氏,將溝焉。”是其餘怒未息也。若欲改作長府在其時,則閔子已二十八歲矣。於情事為合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魯人計劃要改作長府。閔子騫說:“照舊樣子,不好嗎?何必改作呀!”先生說:“此人只要不開口,一開口,說話必中肯的。”

(一四)

  子曰:“由之瑟,奚為於丘之門?”門人不敬子路。子曰:“由也升堂矣,未入於室也。”[光案:“敬”與“茍”,左半邊實不同。“敬”字左邊非“茍”之從“艸(同艹)”部,乃作“茍”之從“羊”部,其上之“卝”乃象“羊角”。據《中文大辭典》:“《說文》:茍,自急敕也。从(羊之本字)省,从口。口猶慎言也。从羊,與義善美同意。《說文繫傳》:臣鍇按,羊,美物也,人自美其身,故自儆敕云與善同意,包者自束斂。又“茍”字,據《正中形音義綜合大字典》引紐樹玉曰:“《大學》盤銘之'茍日新’亦然”。即應作“茍”之从“卝”。]

  由之瑟,奚為於丘之門:子路性剛勇,其鼓瑟聲亦然,夫子戒之,蓋亦有“由也不得其死”之憂。

  升堂入室:升堂入室,喻入道深淺。子路可使從政,特未達禮樂德性之奧耳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由的鼓瑟聲,為何發在我的門內呀?”門人聽了不敬子路。先生說:“由呀!他已升堂了,只是未入室吧了。”

(一五)

  子貢問:“師與商也孰賢?”子曰:“師也過,商也不及。”曰:“然則師愈與?”子曰:“過猶不及。”

  師與商:師,子張。商,子夏。

  師也過,商也不及:譬之於射,過與不及,皆未至於鵠的。子張才高意廣,所失常在於過之。子夏篤信謹守,所失常在於不及。此皆材質有偏,而學問之功有所未至。

  師愈與:愈,勝義。子貢疑過者勝於不及,故疑師應賢乎商。

  過猶不及:射皆未及鵠,即是皆有差失,更無所謂孰勝。

  今按:本章不當以《中庸》“賢者過之,不肖者不及”為釋。子張既非賢於子夏,子貢亦非視子夏為不肖,且亦不能謂賢猶不肖。《論語》、《中庸》多有不當合說者,據此章可見。

  又按:《禮記》載子張、子夏各除喪見孔子,子張哀痛已竭,彈琴成聲,曰:“不敢不及。”子夏哀痛未忘,彈琴不成聲,曰:“不敢過。”與本章所言若相似而又相背。本章言子張之失常在過之,而《戴記》言其不敢不及。本章言子夏之失常在不及,而《戴記》言其不敢過。若以喪尚哀戚言,則是子夏過之而子張不及矣。故知《戴記》與《論語》亦有不當牽連合說者。讀書貴能會通,然亦貴能分別言之,如此等處皆是。

  又按:《論語》記子張、子夏各章,可與本章合參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貢問道:“師與商孰賢呀?”先生說:“師呀!常是過了,商呀!又常是不及了。”子貢說:“那麼該是師勝了些?”先生說:“過和不及,還是相等。”

  (一六)

  季氏富於周公,而求也為之聚歛而附益之。子曰:“非吾徒也!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。”

  周公:此乃周公旦次子世襲為周公而留於周之王朝者。周、召世為周王室之公,猶三桓之世為魯卿。今季氏以諸侯之卿而富過於王朝之周公。

  為之聚歛而附益之:冉有善理財,為季氏多方聚歛以附益其所固有。

  子曰非吾徒也:“子曰”二字宜在本章之首,今移在此,則“非吾徒也”四字語氣更見加重。

  小子鳴鼓而攻之:小子指言門人。鳴鼓攻之,聲其罪而討之。攻冉求,實以攻季氏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季氏比周天子王朝的周公還富了,而求呀,還替他聚歛附益。先生說:“這人不是我的門徒呀!小子們,你們都可打起鼓去聲討他。”

(一七)

  “柴也愚,參也魯,師也辟,由也喭。”

  柴也愚:高柴,字子羔,亦孔子弟子。愚,好仁之過。《家語》記其“足不履影,啟蟄不殺,方長不折,執親之喪,泣血三年”,可以見其為人矣。

  參也魯:魯,遲鈍義。【曾参】

  師也辟:辟,偏義。子張志高而流於偏。或曰辟同闢,言其過為張大。

  由也喭:喭【yàn粗鲁】,剛猛義。

  本章乃孔子平時之言,門人彙記於此。或說章首脫“子曰”二字,或疑與下章當通為一章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“柴性愚直,參性魯鈍,師性偏辟,由性剛猛。”

(一八)

  子曰:“回也其庶乎,屢空。賜不受命而貨殖焉,億則屢中。”

  其庶乎:庶,庶幾義。言其近道。

  屢空:空,窮乏義。屢空,謂屢陷於空乏。或說:屢即“窮窶”窶字,窶空謂其窮窶空乏。亦通。今從前解。

  不受命而貨殖:不受命,一說:不受祿命。一說:古者商賈由公家主之,子貢未受命於公家而自以其私財市賤鬻貴,逐什一之利。今從後說。貨殖者,謂積貨財以務生殖。貨殖本商賈之事,今子貢未受命,故不曰商賈而曰貨殖也。

  億則屢中:億,猜度義。中,猶得義。謂其猜度物價貴賤屢中不爽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回呀!差不多了,可惜他屢在空乏中。賜沒有受公家之命而經營貨殖,他猜度物價總猜中了。”

(一九)

  子張問善人之道。子曰:“不踐迹,亦不入於室。”

  善人之道:猶言善人之行為。

  不踐迹,亦不入於室:善人質美,行事一本天性,故能不踐迹,猶謂不照前人腳印走路,即不依成法。此言其未經學問,雖亦能善,而不到深奧處。見美質有限,必學問始無窮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張問善人的行為。先生說:“善人能不踏着前人腳印走,但亦進不到室內去。”【即能升堂,却未入室也。古诗文网上译为:孔子说:“如果不沿着前人的脚印走,其学问和修养就不到家。”与钱氏正好相反。】

(二0)

  子曰:“論篤是與,君子者乎?色莊者乎?”

  與,許與義。若但許可其言論之篤實,則不知其果為君子,抑是色莊之徒。色莊,猶言色厲,外容莊嚴,而心實不然。舊以此章連上章,朱子始別分為章,今從之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但聽他議論篤實,便贊許他,那知他真是一君子呢?還是僅在容貌上那麼地莊嚴呢?”

(二一)

  子路問:“聞斯行諸?”子曰:“有父兄在,如之何其聞斯行之?”冉有問:“聞斯行諸?”子曰:“聞斯行之。”公西華曰:“由也問:'聞斯行諸?’子曰:'有父兄在。’求也問:'聞斯行諸?’子曰:'聞斯行之。’赤也惑,敢問。”子曰:“求也退,故進之。由也兼人,故退之。”

  聞斯行諸:聞斯行,謂聞義即當勇為。或說:此專指賑窮救乏之事。今不從。諸,“之乎”二字之合,疑問辭。

  有父兄在:《曲禮》:“父母在,不許友以死,不有私財。”言父母生時,為子者自身之生命及錢財皆不得自專,其他自當商之父兄。

  求也退:冉有姿性懦弱,見義不前,故孔子教其應爾。

  由也兼人:子路性勇敢前,常若一人可兼兩人之所為,故孔子戒其不得爾。

  今按:公西華少子路二十三歲,為此問時,應在既冠之後,子路年已四十四五。子路有負米之歎,其父母當早卒,或尚有兄長在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路問:“是否聽到了就該做呢?”先生說:“還有父兄在上,怎可聽到便做呀?”冉有問:“是否聽到了就該做呢?”先生說:“自然聽到便該做呀。”公西華說:“由問:'聽了便該做嗎?’先生說:'有父兄在上。’求問:'聽了便該做嗎?’先生說:“聽到便該做。”赤對此有疑惑,敢再問個明白。”先生說:“求呀!他老是退縮,所以我要拉他向前。由呀!他一人要兼兩人事,所以我要抑他退後。”

(二二)

  子畏於匡,顏淵後。子曰:“吾以女為死矣。”曰:“子在,回何敢死?”

  子畏於匡:〈檀弓〉:“死而不弔者三,畏、厭、溺。”厭,同壓。畏,乃民間私鬥。孔子為匡人所圍,亦如一種私鬥。

  顏淵後:孔子既避去,顏淵相失在後。

  以女為死矣:女同汝。顏淵失羣後至,孔子疑其與匡人鬥而死矣。此驚喜交集之辭。

  子在,回何敢死:何敢死,言不敢輕身赴鬥。孔子尚在,明道傳道之責任大,不敢輕死,一也。弟子事師如事父,父母在,子不敢輕死,二也。顏子雖失在後,然明知孔子之不輕死,故己亦不敢輕身赴鬥,三也。曾子曰:“任重而道遠,死而後已。”重其任,故亦重其死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在匡被圍,顏淵落在後。先生說:“我當你已死了。”顏淵說:“先生尚在,回那敢輕易去死呀!”

(二三)

  季子然問:“仲由、冉求可謂大臣與?”子曰:“吾以子為異之問,曾由與求之問!所謂大臣者,以道事君,不可則止。今由與求也,可謂具臣矣。”曰:“然則從之者與?”子曰:“弒父與君,亦不從也。”

  季子然:季氏子弟,因季氏得用子路、冉有為臣,故喜而問之。

  異之問:異,異事。孔子謂,我謂汝當問他事。

  曾由與求之問:曾,猶乃義。孔子故輕二子以抑季然,謂乃問此二人。

  不可則止:止謂去其位。

  具臣:猶云備位充數之臣。

  從之者與:季然因問是否當一切聽命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季子然問道:“仲由、冉求是否可得稱是大臣呀!”先生說:“我以為你會問些別的事,那知你只問由、求兩人呀!所謂的大臣,應能以道事君,看來不可,便不幹了。現在由與求,只算是備位充數的臣罷了!”季然說:“那們他們該是肯聽話的人吧?”先生說:“若要弒父弒君,他們也是不會聽從的。”

(二四)

  子路使子羔為費宰。子曰:“賊夫人之子。”子路曰:“有民人焉,有社稷焉,何必讀書,然後為學?”子曰:“是故惡夫佞者。”

  子路使子羔為費宰:子路為季氏宰,而舉使之。

  賊夫人之子:時子羔尚年少,故稱“夫人之子”。賊,害義。學未成熟,使之從政,適以害之。

  社稷:社,土神。稷,穀神。二者共祀於一壇。

  何必讀書,然後為學:子路謂為宰當治民,當臨祀事神,此皆是學,不必讀書始是學。

  惡夫佞者:佞者以口辯應人。子路本意亦非欲子羔真以從政為學,只是針對孔子語隨口答辯而已。孔子謂:我之所惡於佞者,正如此類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路使子羔去當費宰。先生說:“害了那個年輕人了。”子路說:“那裏有人民,有社稷,治民事神皆可學,何必讀書纔是學呀?”先生說:“正如你這樣,所以我厭惡那些利口善辯的人呀!”

(二五)

  子路、曾晳、冉有、公西華侍坐。子曰:“以吾一日長乎爾,毋吾以也。居則曰:'不吾知也。’如或知爾,則何以哉?”子路率爾而對曰:“千乘之國,攝乎大國之間,加之以師旅,因之以饑饉,由也為之,比及三年,可使有勇,且知方也。”夫子哂之。“求爾何如?”對曰:“方六七十,如五六十,求也為之,比及三年,可使足民。如其禮樂,以俟君子。”“赤爾何如?”對曰:“非曰能之,願學焉。宗廟之事,如會同,端章甫,願為小相焉。”“點爾何如?”鼓瑟希,鏗爾,舍瑟而作,對曰:“異乎三子者之撰。”子曰:“何傷乎!亦各言其志也。”曰:“莫春者,春服既成,冠者五六人,童子六七人,浴乎沂,風乎舞雩,詠而歸。”夫子喟然歎曰:“吾與點也!”三子者出,曾晳後。曾晳曰:“夫三子者之言何如?”子曰:“亦各言其志也已矣。”曰:“夫子何哂由也?”曰:“為國以禮,其言不讓,是故哂之。”“唯求則非邦也與?”“安見方六七十,如五六十,而非邦也者?”“唯赤則非邦也與?”“宗廟會同,非諸侯而何?赤也為之小,孰能為之大?”

  曾晳:名點,曾參父。

  以吾一日長乎爾,毋吾以也:爾即汝。孔子言:我雖年長於爾輩,然勿以我長而難言。

  則何以哉:以,用義。言如有知爾者,則何用以自見?

  率爾而對:率,輕率義。或說率字當作卒,急猝義。

  攝乎大國之間:攝,迫蹙義。猶言夾在大國之間。

  且知方也:方,義方。即猶言義。

  夫子哂之:哂,微笑。孔子既喜子路之才與志,而猶欲引而進之,故微笑以見意。

  求爾何如:孔子呼其名而問。下赤爾、點爾同。

  如五六十:如,猶與義。言方六七十里與方五六十里之小國。

  宗廟之事,如會同:宗廟之事,指祭祀。諸侯時見曰會,眾見曰同。

  端章甫:端,玄端,衣名。章甫,冠名。當時之禮服。

  願為小相:相,相禮者。

  鼓瑟希,鏗爾:希,瑟聲希落。蓋是間歇鼓之,故孔子與二子語,瑟聲不為喧擾,而三子之語亦一一入耳;聖容微哂,亦明見無遺。鏗,以手推瑟而起,其音鏗然。

  異乎三子者之撰:撰,當作僎,讀為詮,猶言善。曾點謂所言不能如三人之善。孔子曰:“何傷”,猶云無害。或曰撰即撰述,陳說義。

  莫春者:莫字亦作暮。暮春,三月近末,時氣方暖。

  春服既成:春服,單夾衣。

  浴乎沂:夏曆三月,在北方未可入水而浴。或說近沂有溫泉。或說浴,盥濯義,就水邊洗頭面兩手。或說:浴乃“沿”字之誤,謂沿乎沂水而閒遊。今仍從浴字第二解。

  風乎舞雩:舞雩,祭天禱雨之處,其處有壇有樹。風者,迎風當涼也。一說:風當讀放,蓋謂沿乎沂水而放乎舞雩,乘興所至。今從上解。

  吾與點也:與,贊同義。言吾贊同點之所言。蓋三人皆以仕進為心,而道消世亂,所志未必能遂。曾晳乃孔門之狂士,無意用世,孔子驟聞其言,有契於其平日飲水曲肱之樂,重有感於浮海居夷之思,故不覺慨然興歎也。然孔子固抱行道救世之志者,豈以忘世自樂,真欲與許巢伍哉?然則孔子之歎,所感深矣,誠學者所當細玩。

  曾晳後:曾晳自知所答非正,而孔子贊與之,故獨留續有所問。

  夫子何哂由也:孔子聞子路言而笑,故曾]晳特以為問。孔子答,非笑子路之志,乃笑子路之直言不讓耳。

  唯求則非邦也與:此句有兩解。一說:乃曾晳再問,孔子再答。蓋曾晳雖已知孔子深許子路確有治國之才,而未知對冉求、公西華兩人亦許之否,故再問也。一說:乃孔子自為問答。孔子續申其笑子路者,非笑其所志,否則冉求、公西華同是有志邦國,何獨不笑。今從前說。

  赤也為之小,孰能為之大:此美子華之謙,而所以笑子路之意益見。聖語之妙有如此。今觀孔子之深許三人,益知孔子之歎,所感深矣。

  本章“吾與點也”之歎,甚為宋明儒所樂道,甚有謂曾點“便是堯舜氣象”者。此實深染禪味。朱注《論語》亦采其說,然此後《語類》所載,為說已不同。後世傳聞有朱子晚年深悔未能改注此節留為後學病根之說,讀朱《注》者不可不知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子路、曾晳、冉有、公西華四人在先生處侍坐。先生說:“我是長了你們幾天,但你們莫把此在意。平常總說沒人知道得自己,若有人知道你們了,怎辦呀?”子路連忙答道:“儻使有一個千乘之國夾在大國間,外面軍事戰爭不斷壓迫着,內部又接連年歲荒歉,讓由,我去管理,只要三年,可使民眾有勇,並懂得道義。”先生向他微笑。又問:“求!你怎樣?”冉有對道:“六七十方里或五六十方里的地,使求去管理,只要三年,可使人民衣食豐足。至於禮樂教化,那得待君子來設施了。”先生又問:“赤!你怎樣呢?”公西華對道:“我不敢說我能了,只是願意學習罷。宗廟裏的事,以及諸侯相會見,披着玄端衣,戴着章甫帽,我希望能在那裏面當一個小小的相禮者。”先生問:“點!你怎樣呀?”曾晳正在鼓瑟,瑟聲稀落,聽先生叫他,鏗的一響,捨了瑟站起,對道:“我不能像他們三人所說那樣好呀!”先生說:“有什麼關係呢?只是各言己志而已。”曾晳說:“遇到暮春三月的天氣,新縫的單夾衣上了身,約着五六個成年六七個童子,結隊往沂水邊,盥洗面手,一路吟風披涼,[光案:依錢子“風者,迎風當涼也”之注文,此“吟風”似應為“迎風”之誤植。蓋,“吟風”固有詩意,且攝下文“詠而歸”,吟詠也者,不亦宜乎?唯,原文“風乎舞雩,詠而歸”,分明是二事,故不宜以“吟風”一辭概之。若然,三民版、東大版、聯經版俱誤。]直到舞雩臺下,歌詠一番,然後取道回家。”話猶未了,先生喟然歎道:“我贊成點呀!”子路等三人退了,曾晳留在後,問先生道:“他們三人說的怎樣呀?”先生說:“這亦只是各言己志而已。”曾晳說:“先生為何要笑由呢?”先生說:“有志為國,當知有禮,他言語不讓,故我笑了他。”曾晳說:“只是求不算有志為國嗎?”先生說:“那裏有六七十方里、五六十方里土地還不是一個國的呢?”曾晳又說:“那麼赤不是有志為國嗎?”先生說:“說到宗廟祭祀和諸侯會見,還不是諸侯之事,是什麼?像赤這樣的人,還只去當小相,誰去當大相呀!”

顏淵篇第十二

(一)

  顏淵問仁。子曰:“克己復禮為仁。一日克己復禮,天下歸仁焉。為仁由己,而由人乎哉?”顏淵曰:“請問其目。”子曰:“非禮勿視,非禮勿聽,非禮勿言,非禮勿動。”顏淵曰:“回雖不敏,請事斯語矣。”

  克己:克,猶剋有約束義,有抑制義。克己,約束己身。或說:克去己私。下文“為仁由己”,同一己字,皆指身,不得謂上一己字特指私欲。或又說:克己猶言任己,謂由己身肩任。然下文四勿,明言約束,非肩任義。蓋人道相處必以仁,古訓:“仁者相人偶。”若立心行事,專以己身為主,不顧及相偶之對方,此乃一切不仁之本源,故仁道必以能約束己身為先。

  復禮:復如“言可復也”之復,謂踐行。又說:復,反也。如“湯武反之”之反。禮在外,反之己身而踐之。故克己復禮,即猶云“約我以禮”。禮者,仁道之節文,無仁即禮不興,無禮則仁道亦不見,故仁道必以復禮為重。宋儒以“勝私欲全天理”釋此“克己復禮”四字,大義亦相通。然克己之己,實不指私欲;復禮之禮,亦與天理義蘊不盡洽。宋儒之說,未嘗不可以通《論語》,而多有非《論語》之本義,此章即其一例,亦學者所當細辨。

  為仁:猶謂如是乃為仁。仁存於心,禮見之行,必內外心行合一始成道,故《論語》常“仁禮”並言。一說:此“為”字作“行”字解,謂克己復禮以行仁,今不從。

  天下歸仁焉:一說,歸,猶與。言能一日克己復禮,則天下之人莫不歸與其仁,極言其效之速且大。然仁為己之心德,以存諸己者為主,不以外面之效應為重,且亦無此速效。即如所解,當云“天下歸仁矣”,今言“歸仁焉”,焉有於此於彼之義。言天下於此歸仁,原義當謂茍能一日克己復禮,即在此處,便見天下盡歸入我之仁心中。人心之仁,溫然愛人,恪然敬人。禮則主於恭敬辭讓。心存恭敬,斯無傲慢。心存辭讓,斯無傷害。對人無傲慢,無傷害,凡所接觸,天下之大,將無往而不見其不歸入於我心之仁矣。是則效在內,不在外。或說:此言人君若能一日克己復禮,則天下之民咸歸其仁政。此成偏指,非通義,今不從。

  為仁由己:為仁,猶言行仁。行仁道當由己,不由人。克己,由己克之;復禮,亦由己復之。能克己,斯能由己矣。所以欲克己,即為欲由己。兩“己”字不當分別說之,而“克”與“由”則分指兩項工夫。[光案:所謂“兩項功夫”者,曰“由己克之”,先“由”,後“克”乎。曰“由己復之”,亦先“由”後“復”矣。]

  請問其目:目,條目。顏淵聞孔子言,知為仁之要在於克己復禮,而請問克己復禮之條目。

  非禮勿視、聽、言、動:此處四勿字,即約己工夫。視、聽、言、動皆由己。約束己之視、聽、言、動,使勿入於非禮,使凡視、聽、言、動皆是禮,是即為復禮。此亦不專指社會外在之種種俗禮言。[光案:據民國六十七年三民版,及東大版,均作“禮俗”。故“俗禮”乃“禮俗”之誤植。]孔子曰:“禮云禮云,玉帛云乎哉?”又曰:“人而不仁,如禮何?”蓋禮有其內心焉,禮之內心即仁。然則克己復禮,即是約己歸仁。惟言歸仁,若偏指內心,又不見工夫所在。言復禮,則明屬外面行事,並有工夫可循,然後其義始見周匝。茍己之視、聽、言、動能一一復於禮,則克己正所以成己,復禮亦正所以復己。[光案:“復禮”是踐行禮,故“復己”即踐行己,踐行自己生命中最深處的“自己”,也就是“仁”,也就是人人都有的“天生德於予”之“仁”。就此“由己復之”、“由己踐行”言,是顯“由己”、一己之“自由”;就此至高至深之“仁”之在己之能被實踐、能被活出言,是為“成己”、一己之“完成”;就此“仁”之不只生於己、更生生於天下萬物言,“仁”既被自己踐行而活出,自當下通乎天下萬物,說是“天下歸仁”可、說是“仁通天下”亦可,即是明道“仁者渾然與萬物同體”了吧。]於約束抑制中得見己心之自由廣大,[光案:人常易“過”,也就是“踰矩”,也就是膨脹了自己,不免妨礙了別人、傷害了別人。故須有“約束抑制”,此即“克己”。尋常以能向外有所表現曰“自由”,那其實是第二層淺的小的自由,更深更源頭第一層更根本的自由,是斟酌情況、而不一定要向外有所表現的“自由”,是為“元自由”(Metafreedom)。此處之“於約束抑制中得見己心之自由廣大”之“自由”,即屬此種“元自由”。]於恭敬辭讓中得見己心之惻怛高明,循此以往,將見己心充塞於天地,流行於萬類。天下之大,凡所接觸,全與己心痛癢相關,血脈相通,而“天下歸仁”之境界,即於此而達。豈只在社會現行禮俗之細節處規行矩步,而便謂之“約禮”?故非顏淵之賢,亦無以勝於“請事斯語”之內涵。

  本章問答,乃孔顏傳授切要之言。宋儒教人:“尋孔顏樂處,所樂何事?”若不從本章克己、四勿之教切實下工夫,而徒從“吾與點也”等章探索尋覓,縱是簞食瓢飲,曲肱陋巷,恐終不得孔顏真樂何在。學者其審細參之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顏淵問仁如何般求?先生說:“約束我自己來踐行禮,那就是仁了。只要一天能這樣,便見天下盡歸入我心之仁了。為仁完全由自己,那在外人呀!”顏淵說:“請問詳細的節目。”先生說:“凡屬非禮的便不看,凡屬非禮的便不聽,凡屬非禮的便不說,凡屬非禮的便不行。”顏淵說:“回姿質雖鈍,請照先生這番話切實努力吧!”

(二)

  仲弓問仁。子曰:“出門如見大賓,使民如承大祭。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。在邦無怨,在家無怨。”仲弓曰:“雍雖不敏,請事斯語矣。”

  本章與上章義相發。大賓,公侯之賓也。大祭,禘郊之屬也。出門如見大賓,使民如承大祭,是敬。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,是恕。在邦謂仕諸侯,在家謂仕卿大夫。無怨,舊說謂是為仁之效。疑當如“求仁得仁又何怨”之義。乃指不怨天、不尤人,無論在邦在家皆無怨。非人不怨己,乃己不怨人。此敬、恕與不怨之三者,皆指心言,即復禮歸仁之要端。人能踐行一本於禮,對人自無不敬恕。茍其心能敬能恕,則自無怨。如此居心,則視、聽、言、動自無不合於禮,而我心之仁亦自然呈露。心行相發,內外交融,亦一以貫之。此兩章重要在指示學者以求仁之工夫,克己、復禮、敬、恕與無怨皆是。學者就此悉心體會,反躬實踐,自識己心,則求仁得仁,自見仁之不可勝用矣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仲弓問仁。先生說:“平常出門像見大賓般,居上使民像臨大祭般。自己所不欲的,莫要施於人。在邦國中,在家族中,該能無所怨。”仲弓說:“雍姿質雖鈍,請照先生這番話切實努力吧!”

(三)

  司馬牛問仁。子曰:“仁者其言也訒。”曰:“其言也訒,斯謂之仁矣乎?”子曰:“為之難,言之得無訒乎?”

  其言也訒:訒,鈍義,難義。《史記》:“司馬牛多言而躁。”一說:孔子就其偏而勉之。又一說:牛之兄桓魋,有寵於宋君,將為亂,牛憂之,情見乎辭。然兄弟之親,必有所難言者。孔子就此加以指點,使易於體悟。就本章及下章牛之再問,則牛之易於言可知。本章下文孔子答“為之難”,亦可指兄弟之間言。則兩說皆可通。前說主從本文體會,後說旁求事證,學者合以求之可也。

  曰:其言也訒,斯謂之仁矣乎:司馬牛再問也。牛疑仁道廣大,言語鈍訥,豈便為仁。

  為之難,言之得無訒乎:言由心出,心感其事之難,始言之若不易。兄弟之間,感有難言,亦仁之一端。

  本章雖專為司馬牛發,然亦求仁之通義。孔子又曰:“仁者先難而後獲。”茍能安於所難,而克敬、克恕以至於無怨,斯其去仁也不遠矣。孔子又曰:“剛毅木訥近仁。”學者當會通諸章求之,勿謂此章乃專為一人發而忽之可也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司馬牛問仁。先生說:“仁者說話常遲鈍。”司馬牛說:“說話遲鈍,就說是仁嗎?”先生說:“因知做來難,說來那得不遲鈍?”

(四)

  司馬牛問君子。子曰:“君子不憂不懼。”曰:“不憂不懼,斯謂之君子已乎?”子曰:“內省不疚,夫何憂何懼。”

  常人擾擾,多在憂懼中,司馬牛亦正為憂懼所困,故孔子以“君子不憂不懼”告之。然徒求不憂不懼,其人豈便為君子?蓋非不憂不懼之為貴,乃其內省而無疚之為貴。疚,病義。問心無病,仰不愧,俯不怍,斯無所用其憂懼矣。孔子亦非教司馬牛恝然於其兄而無動於心,[光案:據教育部《國語辭典》:“恝,無愁之貌。”]此有義、命之辨,學者當從實境中磨鍊。故本章雖亦針對司馬牛而發,然亦君子修德之通義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司馬牛問,如何可得謂君子?先生說:“君子不憂不懼。”司馬牛說:“不憂不懼,就得稱君子嗎?”先生說:“只要內心自省不覺有病,那又何憂何懼呀?”

(五)

  司馬牛憂曰:“人皆有兄弟,我獨亡。”子夏曰:“商聞之矣,'死生有命,富貴在天。君子敬而無失,與人恭而有禮。四海之內,皆兄弟也。’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。”

  我獨亡:亡,同無。司馬牛兄向魋,[光案:據仇德哉《四書人物》:“桓魋,姓向名魋,桓為其族氏,春秋時宋之大夫,又稱司馬。”]魋又有兄巢,有弟子頎、子車,皆與魋在宋作亂。

  商聞之矣:謂聞之於孔子也。孔子卒在桓魋作亂後兩年,子夏言此時,孔子當已卒。魋、巢等或奔或死,牛身棲異國,故有獨無兄弟之感。

  死生有命,富貴在天:命者不由我主。如人之生,非己自欲生。死,亦非己自欲死。天者,在外之境遇。人孰不欲富貴,然不能盡富貴,此為境遇所限。

  敬而無失:無失,即中也。敬而無失,操之純熟,斯從容中道矣。或曰:失當讀為佚。佚,樂也。無佚申言敬,有禮申言恭。今從前解。

  四海之內,皆兄弟也:有意是而語滯者,孔子無是也。孔子曰:“天下歸仁”,後人因謂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。孔子曰:“雖蠻貊之邦行矣”,子夏因曰“四海之內皆兄弟”。學者遇此等處,惟當通知言者意指所在,勿拘執文字以為說可也。

  今按:《左傳》桓魋諸兄弟為亂而敗,魋奔衞,牛致邑與珪而適齊。魋後奔齊,牛復致邑而適吳。吳人惡之而返。趙簡子召之,陳成子亦召之,因過魯而卒於魯郭門之外。牛之諸兄弟,全是戾氣,惟牛淒然孤立,流離無歸,憂可知矣。讀此三章,孔子、子夏當時師友誨導之情,千載之下,宛然可見。然則本章“四海皆兄弟”之語,乃是當時一番真摯懇切之慰藉。子夏之言此,復何病?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司馬牛很憂愁地說:“人人皆有兄弟,獨我沒有呀!”子夏說:“商曾聽先生說過:'死生有命,富貴在天。君子只要能敬,做事沒有差失,對人能恭,有禮,那就四海之內都是你的兄弟呀!’君子那怕沒兄弟呢?”

(六)

  子張問明。子曰:“浸潤之譖,膚受之愬,不行焉,可謂明也已矣。浸潤之譖,膚受之愬,不行焉,可謂遠也已矣。”

  浸潤之譖:譖者之言,如水漸漬,初若不覺,久自潤濕。

  膚受之愬:一說:如皮膚受塵垢,當時不覺,久乃覩其不淨。一說:如肌膚親受,急切迫身,驟聽之,易於動信。今從後說。譖者毀人行,愬者訴己冤。

  可謂遠也已矣:遠,明之至也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張問:“怎樣可算是明呀?”先生說:“像浸潤般的譖言,像切膚般的控訴,在他前面行不通,可算明了。像浸潤般的譖言,像切膚般的控訴,在他前面行不通,可算遠了。”

(七)

  子貢問政。子曰:“足食,足兵,民信之矣。”子貢曰:“必不得已而去,於斯三者何先?”曰:“去兵。”子貢曰:“必不得已而去,於斯二者何先?”曰:“去食。自古皆有死,民無信不立。”

  足食,足兵,民信之矣:倉廩實、武備修,然後教化行,能使其民對上有信心。

  必不得已而去,於斯三者何先:遇不得已,兵、食、信三者不能兼顧,必去其一,則何者可先?

  去兵:此如今言:寧因黃油去礮彈,不為礮彈去黃油。

  於斯二者何先:又不得已,顧食則失信,全信則失食,則二者孰可去?

  去食,自古皆有死,民無信不立:與其去信,寧去食。此不僅指為政者發倉廩以拯民言,亦兼指為政者教民取捨言。民無食必死,然無信則羣不立,渙散鬬亂,終必相率淪亡,同歸於盡。故其羣能保持有信,一時無食,仍可有食。若其羣去信以爭食,則終成無食。去兵者,其國貧弱,恐以整軍經武妨生事,故且無言兵,使盡力耕作。去食者,如遇旱蝗水澇,飢饉荒歉,食固當急,然亦不可去信而急食。

  本章因子貢善問,推理至極,遂有“自古皆有死,民無信不立”之說。然子適衞,告冉有:“既庶矣,當富之。既富矣,當教之。”與本章足食在前,而兵與信次之同意;可見為政者首以使民得食,能保其生為先。惟遇不得已,則教民輕食重信。一處常,一臨變,讀者須於此善體,不可徒認“自古皆有死”之單辭,遂謂為政者可以不顧民命,而高懸一目標以強民之必從。此亦一義、命之辨。為政者首重民食是義,甯去食是命。立身立羣同是一理,立身有捨生取義,導羣亦有去食存信;此與“倉廩實而知禮節,衣食足而知榮辱”各申一面,不相害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貢問為政之道。先生說:“先求充足糧食,次乃講究武備,民間自然信及此政府了。”子貢又問:“儻遇不得已,於此三者間,必去其一,則孰可先去呢?”先生說:“減去武備吧!”子貢又問:“儻遇不得已,於此二者間,再必去其一,則孰當先去呢?”先生說:“減去食糧吧!自古以來,人誰不死?若苟無信,則一羣都不存在了。”

(八)

  棘子成曰:“君子質而已矣,何以文為?”子貢曰:“惜乎!夫子之說君子也,駟不及舌。文猶質也,質猶文也。虎豹之鞟,猶犬羊之鞟。”

  棘子成:衞大夫。

  惜乎夫子之說君子也:此九字為一句,夫子指棘子成,當時稱大夫皆曰夫子。子貢謂棘子成之論君子,失言可惜。蓋棘子成疾孔子教子貢之徒若為文勝,子貢謂其妄意譏毀聖人之教,故傷歎而警之。

  駟不及舌:駟,四馬。古用四馬駕一車。舌以出言,既脫口,四馬追之不及。

  虎豹之鞟,猶犬羊之鞟:皮去毛曰鞟。虎豹與犬羊之別,正因其毛文之異。若去其文之炳蔚,則虎豹之皮將與犬羊之皮無別。此見君子小人相異,正在君子之多文。故說“質猶文也,文猶質也”,者同重,不可偏無。若必盡去其文,則猶專主十室之忠信,而不取孔子之好學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棘子成說:“君子只要質就夠了,何用再加以文呀?”子貢說:“可惜了,你先生這樣的解說君子呀!雖有四馬駿足,也追不及你舌頭上這一失言了。文猶之是質,質猶之是文。虎豹之皮,若去了它的花紋便猶如犬羊之皮了。”

(九)

  哀公問於有若曰:“年饑,用不足,如之何?”有若對曰:“盍徹乎?”曰:“二,吾猶不足,如之何其徹也?”對曰:“百姓足,君孰與不足?百姓不足,君孰與足?”

  盍徹乎:稅田十取一為徹。盍,何不義。

  二,吾猶不足:哀公於田稅外復加賦,用作軍費,是一畝田已徵兩分稅。但哀公仍嫌不足。有若請其只收田稅,則更不足。

  君孰與不足:民富,君不獨貧。民貧,君不獨富。人必相人偶,故己欲立立人,己欲達達人。有若之言,亦仁言也。“孰與”之問,甚有深意。孔子曰:“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。”

  《左傳》哀公十二年春用田賦,謂按畝分攤軍費。是年及下年皆有蟲災,又連年用兵於邾,又有齊警,故說“年饑而用不足”。有若教以只稅田,不加賦,乃針對年饑言。哀公就國用不足言,故有若又稱“百姓足,君孰與不足”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魯哀公問有若道:“年歲荒歉,國用不足,有何辦法呀?”有若對道:“何不只收十分之一的田租呢?”哀公說:“我在田租外加收了田賦,共已收了兩份,尚感不足,怎可只收一份田租呢?”有若對道:“只要百姓都足了,君和誰不足呀?若使百姓都不足,君又和誰去足呀!”

(一0)

  子張問崇德辨惑。子曰:“主忠信,徙義,崇德也。愛之欲其生,惡之欲其死,既欲其生,又欲其死,惑也。”“誠不以富,亦祗以異。”

  崇德:行道而有得於心為德。崇德者,以德為崇,略猶《中庸》言“尊德性”。

  辨惑:惑,心有所昏昧不明。辨惑者,辨去其不明,略猶《中庸》言“道問學”。子張問:“如何而始可謂是崇德辨惑?”此兩語當是古言,而子張引以為問。

  主忠信:忠信存於我心,若不以忠信為主,而徒爭在外之事業功名,則離德已遠,不能謂之崇德。

  徙義:聞義,徙己意以從之,猶云遷善。主忠信則本立,徙義則日新,此為崇德之方。

  愛之欲其生,惡之欲其死:此猶云“進人若將加諸膝,退人若將墮諸淵”,皆譬況之辭。兩句當一氣讀。下文“既欲其生,又欲其死”,即是複舉此兩語,而文氣更迫促。好惡無常,先後反覆,雜投於一人之身,斯其昏惑甚矣。人之惑,主要從其心之好惡來。故求辨惑,尤貴於己心之好惡辨之。或說:愛之欲其生,惡之欲其死,乃兩事分列,即此已是惑。下兩語“既欲其生,又欲其死”,則是惑之甚。今按文氣,當從上說。

  誠不以富,亦祗以異:《詩.小雅》〈我行其野〉之辭。當是錯簡,應在第十六篇“齊景公有馬千駟”章,因下章亦有齊景公字而誤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張問道:“如何可算得崇德辨惑呀!”先生說:“存心主於忠信,又能聞到義的即遷而從之,這可算是崇德了。喜愛一人,便想要他生,厭惡了他,又想要他死。既要他生,又要他死,這可算是惑了。”

(一一)

  齊景公問政於孔子。孔子對曰:“君君臣臣,父父子子。”公曰:“善哉!信如君不君,臣不臣,父不父,子不子,雖有粟,吾得而食諸?”

  齊景公:名杵臼。魯昭公末年,孔子適齊,時齊大夫陳氏專政,而景公多內嬖,不立太子,故孔子答其問如此。

  得而食諸:諸,疑問辭。猶言:得而食之乎?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齊景公問為政之道於孔子。孔子對道:“君要盡君道,臣要盡臣道,父要盡父道,子要盡子道。”景公說:“好極了。若是君不盡君道,臣不盡臣道,父不盡父道,子不盡子道,縱有積穀,我那喫得呀!”

(一二)

  子曰:“片言可以折獄者,其由也與!”子路無宿諾。

  片言可以折獄:片言猶云單辭,即片面之辭。折,斷也。斷獄必兼聽兩造,不應單憑片辭。

  其由也與:此有兩解。一說:子路明決,可以僅聽片面話斷獄。一說:子路忠信,決無誣妄,即聽其一面之辭,亦可憑以斷獄。今從後說。

  子路無宿諾:宿諾亦有兩解。一說:宿,猶言猶豫。子路守信篤,恐臨時有故,故不事前預諾。一說:子路急於踐言,有諾不留。宿,即留義。今從後說。惟其平日不輕然諾,語出必信,積久人皆信服,故可聽其一語即以折獄。《論語》編者因孔子言而附記及此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憑着片面之辭而便可斷獄的,怕只有子路的話吧!”子路答應了人,沒有久留着不踐諾的。

(一三)

  子曰:“聽訟,吾猶人也,必也使無訟乎!”

  聽訟:聽其訟辭以判曲直。

  吾猶人也:言我與人無異。

  必也使無訟:由於德教化之在前,故可使民無訟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若論聽訟,我也和人差不多呀!必然要能使人不興訟纔好吧!”

(一四)

  子張問政。子曰:“居之無倦,行之以忠。”

  居之無倦:居之,一說居位,一說居心。居位不倦,其居心不倦可知。

  行之以忠:行之,一謂行之於民,一謂行事。為政者所行事,亦必行之於民可知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張問為政之道。先生說:“居職位上,心無厭倦。推行一切政事,皆出之以忠心。”

  (一五)

  子曰:“博學於文,約之以禮,亦可以弗畔矣夫。”

  本章已見〈雍也篇〉,此重出。

(一六)

  子曰:“君子成人之美,不成人之惡。小人反是。”

  成者,誘掖獎勸以助成之。君子小人,存心有厚薄之殊,所好又有善惡之異,故不同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君子助成別人的美處,不助成別人的惡處,小人恰恰和此相反。”

(一七)

  季康子問政於孔子。孔子對曰:“政者,正也。子帥以正,孰敢不正?”

  政者正也:正,猶言正道。政治乃羣眾事,必以正道,不當偏邪。【这是执政的原则。执政的目的是为民。】

  子帥以正:帥,同率,領導義。

  孰敢不正:可見在下有不正,其責任在在上者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季康子以為政之道問孔子。孔子對道:“政只是正的意義。你若把正道來率先領導,在下的又誰敢不正呀?”

(一八)

  季康子患盜,問於孔子。孔子對曰:“苟子之不欲,雖賞之不竊。”

  不欲:欲,指貪欲。在上者貪欲,自求多財,下民化之,共相競取。其有不聊生者,乃挺而為盜。責任仍屬在上者。

雖賞之不竊:若在上者不貪欲,務正道,民生各得其所,縱使賞之行竊,亦將不從。民之化於上,乃從其所好,不從其所令。並各有知恥自好之心,故可與為善。盜與竊亦不同。賞其行竊且不從,何論於為盜!  

【白話試譯】

  季康子患慮魯國多盜,求問於孔子。孔子對道:“只要你自不貪欲,縱使懸令賞民行竊,他們也不會聽你的。”

(一九)

  季康子問政於孔子,曰:“如殺無道以就有道,何如?”孔子對曰:“子為政,焉用殺?子欲善而民善矣。君子之德,風。小人之德,草。草,上之風,必偃。”

  以就有道:就,成就義。康子意欲以鋤惡成就善道。

  子為政,焉用殺:在上為政,民所視效,故為政便不須殺。此句重在“為政”字,不重在“子”字。

  君子之德,風;小人之德,草:此處君子小人指位言。德,猶今言品質。謂在上者之品質如風,在下者之品質如草。然此兩語仍可作通義說之。凡其人之品德可以感化人者必君子。其人之品德隨人轉移不能自立者必小人。是則教育與政治同理。世風敗壞,其責任亦在君子,不在小人。

  草,上之風,必偃:上,或作尚,加義。偃,仆義。風加草上,草必為之仆倒。

  以上三章,孔子言政治責任在上不在下。下有缺失,當由在上者負其責。陳義光明正大。若此義大昌於後,居上位者皆知之,則無不治之天下矣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季康子請問為政之道於孔子,說:“如能殺無道的來成全有道的,如何呀?”孔子對道:“你是一個主政人,那裏還要用殺人的手段呢?你心欲善,民眾就羣向於善了。在上的人好像風,在下的人好像草,風加在草上,草必然會隨風倒的呀。”

(二0)

  子張問:“士,何如斯可謂之達矣?”子曰:“何哉,爾所謂達者?”子張對曰:“在邦必聞,在家必聞。”子曰:“是聞也,非達也。夫達也者,質直而好義,察言而觀色,慮以下人,在邦必達,在家必達。夫聞也者,色取仁而行違,居之不疑,在邦必聞,在家必聞。”

  達:顯達義,亦通達義。內有諸己而求達於外。

  何哉,爾所謂達者:子張務外,孔子知而反詰之,將以去其病而導之正。

  是聞也,非達也:聞,名譽著聞。內無求必達之於外者,僅於外竊取名聞而已。此乃虛實誠偽之辨,學者不可不審。

  質直而好義,察言而觀色,慮以下人:質直,內主忠信,不事矯飾。察言觀色,察人之言,觀人之色。慮以下人,卑以自牧也。一說:慮,用心委曲。一說:慮,猶每也。慮以下人,猶言每以下人。複言曰無慮,單言曰慮,其義一。不矯飾,不茍阿,在己者求有以達於外,而柔順謙卑,故人亦樂見其有達。或說:察言觀色以下人,疑若伺顏色承意旨以求媚者。然察言觀色,當與質直好義內外相成。既內守以義,又能心存謙退,故能“謙尊而光,卑而不可踰”,此聖人處世之道,即仁道。鄉愿襲其似以亂中行,而後儒或僅憑剛直而尚氣,則亦非所謂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之道。[光案:蓋“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”乃出自周敦頤《太極圖說》也。]

  色取仁而行違:色取,在面上裝點。既無質直之姿,又無好義之心,無之己而僅求之外,斯無行而不違乎仁矣。

  居之不疑:專務偽飾外求,而又自以為是,安於虛偽,更不自疑。

  在邦必聞,在家必聞:此等人專意務外,欺世盜名,其心自以為是,無所愧怍,人亦信之,故在邦必聞,在家必聞。然虛譽雖隆,而實德則病,誤己害世,有終其生為聞人而己不知羞、人不知非者,其為不仁益甚矣。此處“家”字,如三家之家,非指私人家庭言。

  今按:《論語》又兼言立達。必先立,乃能有達。即遭亂世,如“殷有三仁”,是亦達矣。又曰“殺身成仁”,成仁亦達也。此與道之窮達微有辨,學者其細闡之。[光案:蓋就一個人言,有其完成,“死而後已”是完成,故有“一個人的完成”之可言,如孔子、顏子之“德行”是其常,“殷有三仁”、“殺身成仁”是其變,皆為“一個人的完成”,是為一個人之“達”。就天下言,有升沉進退之波段起伏,且永無已時,即處堯、舜之世,“修己以安百姓,堯、舜其猶病諸”,可說無“完成”之日,卻亦無礙堯、舜之有其“一個人的完成”也。故“天下”之“道”之窮達,與“個人”之“德”之立達,有所不同也。]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張問:“一個士如何纔算是達了?”先生說:“你說的達,是怎樣的呀?”子張對道:“一個達的人,在國內,必然有名聞。在卿大夫家中,也必然有名聞。”先生說:“那是名聞,不是顯達呀!一個顯達的人,他必然天性質直,心志好義,又能察人言語,觀人容色,存心謙退,總好把自己處在人下面。這樣的人,自然在國內,在大家中,到處能有所顯達了。那有名聞的人,只在外面容色上裝取仁貌,但他的行為是違背了。他卻亦像心安理得般,從來不懂懷疑到他自己,這樣的人,能在國內有名聞,在一大家中也有名聞了。”

(二一)

  樊遲從遊於舞雩之下,曰:“敢問崇德、修慝、辨惑。”子曰:“善哉問!先事後得,非崇德與?攻其惡,無攻人之惡,非修慝與?一朝之忿,忘其身,以及其親,非惑與?”

  從遊於舞雩之下:舞雩之處,有壇墠【shàn古代祭祀或会盟用的场地】樹木,故可遊。於問答前著此一語,此於《論語》為變例。或說:《春秋》魯昭公遜齊之年,書:“上辛大雩,季辛又雩。”《傳》曰:“又雩者,非雩也,聚眾以逐季氏也。”昭公欲逐季氏,終為季氏所逐,樊遲欲追究其所以敗,遂於從遊舞雩而發問,而言之又婉而隱,故孔子善之。今按:孔子晚年返魯,哀公亦欲逐季氏。推樊遲之年,其問當在哀公時,不在昭公時,則寓意益深矣。然如此說之,終嫌無切證。或又曰:樊遲錄夫子之教而書其地,示謹也。編者從而不削耳。

  先事後得:即先難後獲義。人能先務所當為,而不計其後功,則德日積於不自知。

  脩慝:慝,惡之匿於心。修,治而去之。專攻己惡,則己惡無所匿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樊遲從遊在舞雩臺之下,說:“敢問怎樣崇德、修慝、辨惑呀?”先生說:“你問得好。先做事,後計得,不就是崇德嗎?專攻擊自己的過失,莫去攻擊別人的過失,不就是修慝嗎?耐不住一朝的氣忿,忘了自己的生命安危,乃至忘了父母家屬,這還不是惑嗎?”

(二二)

  樊遲問仁。子曰:“愛人。”問知。子曰:“知人。”樊遲未達。子曰:“舉直錯諸枉,能使枉者直。”樊遲退,見子夏,曰:“鄉也,吾見於夫子而問知,子曰:'舉直錯諸枉,能使枉者直’,何謂也?”子夏曰:“富哉言乎!舜有天下,選於眾,舉臯陶,不仁者遠矣。湯有天下,選於眾,舉伊尹,不仁者遠矣。”

  樊遲未達:未達,猶言未明。本文未言樊遲所未達者何在。一說:樊遲蓋疑愛人務求其周,知人必有所擇,兩者似有相悖。一說:已曉愛人之言,而未曉知人之方。蓋樊遲之疑,亦疑於人之不可周知。按:下文孔子、子夏所言,皆未為仁知合一之說作闡發;樊遲之問子夏,亦曰“鄉也吾見於夫子而問知”,專偏知人言。當從第二說。

  舉直錯諸枉,能使枉者直:解見〈為政篇〉“哀公問”章,此蓋以積材為喻。舉直材壓乎枉材之上,枉材亦自直。或說:知人枉直是知,使枉者亦直,則正以全其仁。此從第一說為闡發。或說:知人之首務,惟在辨枉直。其人而直,則非可正之以是,惡可導之於善。其人而枉,則飾惡為善,矯非為是,終不可救藥。此從第二說為闡發。然知人不專在辨枉直,如臯陶、伊尹,豈一直字可盡?故知解作喻辭為是。

  鄉也:鄉字又作嚮,猶言前時。

  何謂也:樊遲仍有未明,故再問於子夏。蓋孔子所謂“舉直錯諸枉,能使枉者直”,樊遲仍有所未達。

  富哉言乎:此謂孔子之言涵義甚富,下乃舉史以證。

  不仁者遠矣:一說:不仁者遠去,言皆化而為仁,即所謂“能使枉者直”。是孔子仍兼仁知言之。此承第一說。或曰:遠謂罷去其官職。或又曰:子夏知孔子之意,必如堯、舜、禹、湯之為君,乃能盡用人之道,故言前史選舉之事,此即《春秋》譏世卿之義。舜舉臯陶,湯舉伊尹,皆不以世而以賢。樊遲生春秋之世,不知有選舉之法,故子夏以此告之。

  今按:漢儒傳《公羊》,有所謂“微言大義”,其間亦可以《論語》為徵者,如本章是。知漢儒之說,非盡無承。宋儒專以義理闡《論語》,於孔子之身世,注意或所不逮,亦非知人論世之道。子夏“富哉言乎”之歎,正有大義微言存焉。遲之所未達或在此。讀者其細闡之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樊遲問:“如何是仁?”先生說:“愛人。”又問:“如何是知?”先生說:“知人。”樊遲聽了不明白。先生說:“舉用正直的人,加在那些枉曲之人上面,也能使枉曲的正直了。”樊遲退下,又去見子夏,說:“剛纔我去見先生,請問如何是知,先生說:'舉用正直的人加在那些枉曲的人上面,能使枉曲的也正直。’這是怎樣的說法呀?”子夏說:“這話中涵義多豐富呀!舜有了天下,在眾人中選出一個臯陶來舉用他,那些不仁的人便都遠去了。湯有了天下,在眾人中選出一個伊尹來舉用他,那些不仁的人也都遠去了。”

(二三)

  子貢問友。子曰:“忠告而善道之,不可則止,毋自辱焉。”

  忠告而善道之:友有非,不可不告,然必出於對友之忠忱,又須能善為勸導。

  不可則止:如此而猶不可,不見從,則且止不再言。

  毋自辱焉:若言不止,將自取辱。然亦非即此而絕。

  本章必是子貢之問有專指,而記者略之,否則孔子當不專以此為說。《論語》如此例甚多,讀者當細會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貢問交友之道。先生說:“朋友有不是處,該盡忠直告,又須善為勸說,若不聽從,則該暫時停止不言,莫要為此自受恥辱。”

(二四)

  曾子曰:“君子以文會友,以友輔仁。”

  以文會友:文者,禮樂文章。君子以講習文章會友。

  以友輔仁:既為友,則可進而切磋琢磨以共進於道。不言輔德而言輔仁,仁者人道,不止於自進己德而已。

  本章上句即言與共學,下句言與共適道、與立、與權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曾子說:“君子因於禮樂文章之講習來會合朋友。因於朋友會合來互相輔助,共進於仁道。”

子路篇第十三

(一)

  子路問政。子曰:“先之,勞之。”請益。曰:“無倦。”

  先之勞之:之,指其民。民勞則思,思則善心生。逸則淫,淫則忘善,忘善則惡心生。故為政者貴能勞其民。先之者,尤貴能以身先其民而勞,故民勞而不怨。此四字當作一句讀。

  請益:子路嫌孔子語少,故請益。

  無倦:孔子謂只行上語無倦即可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路請問為政之道。先生說:“以身先之,以勞使民。”子路請再加一些指導,先生說:“照上語行之無倦即可了。”

(二)

  仲弓為季氏宰,問政。子曰:“先有司,赦小過,舉賢才。”曰:“焉知賢才而舉之?”子曰:“舉爾所知,爾所不知,人其舍諸?”

  先有司:先任有司者治其事。一說:以擇有司為先。然擇有司,擇字不可省;任有司,則凡有司必有所任,不煩特多一任字。

  赦小過:任有司則責有歸,然小過當赦,則為治不苛。

  舉賢才:既當先有司,故必舉賢者任之。

  爾所不知,人其舍諸:人將各舉所知,以賢引賢,則賢才自彙進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仲弓做了季氏宰,請問為政之道。先生說:“諸事先責成下面的有司。他們有小過失,當寬赦。多舉賢才來分任各職事。”仲弓說:“於何知得賢才而舉之呢?”先生說:“只要舉爾所知,爾所不知的,難道別人會捨他不舉嗎?”

(三)

  子路曰:“衞君待子而為政,子將奚先?”子曰:“必也正名乎?”子路曰:“有是哉!子之迂也。奚其正?”子曰:“野哉由也!君子於其所不知,蓋闕如也。名不正則言不順,言不順則事不成,事不成則禮樂不興,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。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。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,言之必可行也。君子於其言,無所苟而已矣。”

  衞君:出公輒。父蒯聵亡在外,衞人立輒而拒之。

  必也正名乎:君君臣臣,父父子子,必先正其名。

  子之迂也:迂,謂迂遠不切事情。子路就當時情實,殆謂孔子以魯人出亡在衞,無可為衞之君臣父子間正此名。時人必有以孔子為迂者,子路初不信,今聞孔子言,乃謂誠有如時人之所譏。

  野哉由也:野謂粗鄙,責其於所不知不能闕疑,而率爾妄申己見。

  言不順:以子拒父,其言不順。言之尚不順,行之何能成事?事無可成,則禮樂不能興。無禮樂而妄施刑罰,刑罰亦必不能中理而合道。斯民眾將無所措其手足,言不知其舉動之何所適宜。

  名之必可言:所名必可得而言。既有父子之名,則不可言以子拒父。蒯聵父而名以仇,名不正則不可言。

  言之必可行:所言必可得以行。若言拒父,何以號令於國人?

  於其言無所茍:一名一言,皆不可茍,否則牽連一切皆茍,豈有茍道而可以治國者。

  本章當與“夫子為衞君”一章合參。孔子之答子路,亦就當前言其措置宜然耳。然使孔子果為政於衞,究將如何措置,後人紛加億測,不知詳審於事而轉昧於理者亦多矣,此皆子路“奚其正”之見識。讀者於此等處,惟當存其理而置其事可矣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路問道:“如衞君有意等待先生來主政,先生對衞事將何從下手呀?”先生說:“首先必該正名吧?”子路說:“先生真個迂到這樣嗎!這名又何從正呀!”先生說:“真太粗野了,由呀!君子對於自己不知的事,該闕去不談。若果名不正,便說來不順。說不順口的,做來便不成事。做不成事,便不能興禮樂。禮樂不興,單用刑罰,刑罰也必不能中肯。刑罰不中肯,民眾將會手足無措,不知如何是好呀!因此君子定下名,必然要說得出口,說來必然要做得成事。君子對任何一句話,總求沒有苟且就得了。”

(四)

  樊遲請學稼。子曰:“吾不如老農。”請學為圃。曰:“吾不如老圃。”樊遲出,子曰:“小人哉!樊須也!上好禮,則民莫敢不敬。上好義,則民莫敢不服。上好信,則民莫敢不用情。夫如是,則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矣,焉用稼?”

  學稼:種五榖曰稼。樊遲學稼,或欲如神農、后稷以稼穡教民。或值年歉,有感而請。

  學為圃:種菜蔬之地曰圃。為,治理義。孔子以不如老農之言拒樊遲,樊遲或疑學稼事重,嫌不勝任,故繼請學為圃。

  不用情:情,情實也。用情者,猶言民皆以忠實對其上。

  襁負其子而至:襁,負兒之衣,背負以行。四方之民皆來至其國,斯不待教民以稼,而民之從事於稼者將大增。古者井地授田,耕戶有去留之自由。

  本章樊遲請學稼圃,亦言為政之事,非自欲為老農老圃以謀生。然時有古今,後世文治日隆,臨政者不復能以教稼自務。孔子非不重民食,然學稼學圃,終是小人在下者之事;君子在上臨民,於此有所不暇。戰國時,有為神農之言者許行,孟子辭而闢之,亦孔子本章之意。然李悝亦出儒門,而仕魏有盡地力之教。樊遲之問,可謂已開其先聲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樊遲請學稼穡之學。先生說:“我不如老農呀。”樊遲又請學治理園圃之學。先生說:“我不如老圃呀。”樊遲退出後,先生說:“真成一個在野小人了,樊遲呀!君子在上位,只要能好禮,民眾便莫敢不敬。只要能好義,民眾便莫敢不服。能好信,民眾便莫敢不用他們的真心和實情來對上。政治能做到這地步,四方民眾都會背負了他們的孩子來請入籍,那就耕戶日增,耕地日闢,何必自己學稼穡之事呀!”

(五)

  子曰:“誦《詩》三百,授之以政,不達。使於四方,不能專對。雖多,亦奚以為?”

  詩三百:《詩》有三百五篇,言三百,舉成數。《詩》實西周一代之歷史。其言治閨門之道者在〈二南〉。言農事富民之道在〈豳風〉。平天下,接諸侯,待羣臣之道在〈大、小雅〉。〈頌〉乃政成治定後始作。而得失治亂之情,則〈變風〉、〈變雅〉悉之。故求通上下之情,制禮作樂以治國而安民者,其大綱要旨備於《詩》。誦此三百首,便當達於為政。

  專對:謂出使以己意應對,不隨時請示於本國之朝廷。孔子曰:“不學《詩》,無以言。”若學《詩》而仍不能言,則如不學也。

  雖多:《詩》三百,已不少,今誦此而仍不達於為政,出使仍不能專對,則雖多學,亦無為。

  孔門設教,主“博學於文”,然學貴能用。學於《詩》,便須得《詩》之用,此即“約之以禮”也。若學之不能用,僅求多學,雖多亦仍無用,決非孔門教人博學之意。學者於此不可不辨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誦習了三百首詩,授他以政事,不能通達。派他出使四方,不能單獨作主應對。那雖多學些別的,亦有何用呀!”

(六)

  子曰:“其身正,不令而行。其身不正,雖令不從。”

  令,教令。〈顏淵篇〉:“政者正也,子帥以正,孰敢不正?”本篇下章又云:“苟正其身矣,於從政乎何有?不能正其身,如正人何?”皆與本章同義。或說:此義蓋孔子屢言之,故門弟子亦不憚煩而屢記之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他身正了,不待下令,那事也就行了。他身不正,就使下令,下面也不會聽從。”

(七)

  子曰:“魯衞之政,兄弟也。”

  魯,周公之後,衞,康叔之後;本為兄弟之國,而其政亦相似。或說:兩國政俗猶賢於他國,所謂“魯一變至於道。”或說:兩國衰亂相似。恐當從後說。蓋此章乃孔子之歎辭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魯衞兩國的政事,真像是兄弟呀!”

(八)

  子謂衞公子荊善居室。始有,曰:“苟合矣。”少有,曰:“苟完矣。”富有,曰:“苟美矣。”

  衞公子荊:公子荊,衞大夫。因魯亦有公子荊,故此特加一衞字。

  善居室:居室猶云治理家室。治家指人事,居室指財務器物之經營。

  苟合矣:苟,將就苟且義。合,足義。家之百物必相配,故曰合。僅始有,尚未足,即曰此亦可以為足也。

  少有:稍增義。

  富有:繼續多增義。

  僅少有,尚未備,即云此亦可以為備。富有,未必美,即曰此亦聊可謂美。可證其心平淡,而居室有方,故能不以欲速盡美累其心,亦不以富貴肆志,故孔子稱之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衞公子荊可稱得善於處理家業了。”當他財貨器用始有之時,便說:“將就凑合了。”到他稍多時,便說:“將就完備了。”到他更多時,便說:“將就算得是美了。”

(九)

  子適衞,冉有僕。子曰:“庶矣哉!”冉有曰:“既庶矣,又何加焉?”曰:“富之。”曰:“既富矣,又何加焉?”曰:“教之。”

  僕:御車也。古禮,幼卑者為尊長御車。

  庶矣哉:庶,眾也。言衞人口多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到衞國,冉有為先生趕車。先生說:“衞國人口真多呀!”冉有說:“人口多了,再加些什麼呢?”先生說:“設法教他們富。”冉有說:“富了又如何呢?”先生說:“再加以教化。”

(一0)

  子曰:“苟有用我者,朞月而已可也,三年有成。”

  朞月:朞亦作期,期月,一周年。

  可也:可,僅可而有不足之意。

  有成:孔子謂苟有能用我當政者,一年可樹立規模,三年可有成功,使此規模充實完成。

  《史記》此章為衞靈公不能用而發。或云:本章孔子為門人釋疑。當時有佛肸及公山不狃之召,孔子皆欲往,而門人疑之,故孔子言此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苟有能用我之人,一周年的時間便好了。若經三年,定會有成功。”

(一一)

  子曰:“'善人為邦百年,亦可以勝殘去殺矣。’誠哉是言也!”

  善人為邦百年:有善人相繼為國,至於百年之久。

勝殘去殺:勝殘,化殘暴之人使不為惡。去殺,不用刑罰戰鬬。

  誠哉是言:上引乃古語,而孔子稱之。

  周自平王東遷,諸侯力爭,民之困於殘暴刑殺者二百餘年。使有善人為國,求能勝去殘暴,使殺伐不復興,已非一人一世所能,必相繼歷百年而始可冀。此章蓋歎世之習於亂,而痛斯民之未易見治平之運。

  本章當與上章合參。三年即可有成,何其為效之速?待之百年之久,而後可以勝殘去殺,又何其為期之遙?聖人言各有當,學者試細參之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古人說過:'有善人來主持國政,經歷一百年之久,纔可以化去殘暴,消滅殺伐。’這話真對呀!”

(一二)

  子曰:“如有王者,必世而後仁。”

  三十年為一世。王者起,一天下而治之,與“善人為邦”不同,然求仁道之化行於天下,亦必以三十年為期。蓋舊被惡化之民,經三十年一世而皆盡;新生者漸漬仁道三十年,故其化易成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如有一位王者興起,也必三十年時間,纔能使仁道行於天下呀!”

(一三)

  子曰:“苟正其身矣,於從政乎何有?不能正其身,如正人何?”

  從政,猶為政。苟能正其身,則為政一切不難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苟能自己身正了,這於從事政治還有何難呀?若不能正其身,又怎能正人呢?”

(一四)

  冉子退朝,子曰:“何晏也?”對曰:“有政。”子曰:“其事也?如有政,雖不吾以,吾其與聞之。”

  冉子退朝:冉有時為季氏宰,退朝,謂退於季氏之私朝。此稱冉子,或說乃其門人所記。然此章於冉有加貶斥,似非其門人記之。或本作冉有,當從之。

  何晏也:也,同邪,問辭。晏,晚義。古人之朝,天微明,辨色即入。冉有退朝晚,故孔子問之。冉有仕於季氏而猶在孔門,退朝稍晏,孔子問之,師弟子親如父子家人,固不獨於顏子一人為然。

  有政:有國政討論,故退遲。

  其事也:也,亦同邪,疑問辭。事指私事,謂季氏之家事。或說有所更改匡正為政,所行常事為事。今按:此處當從公私言,尤見嚴正。其時季氏專魯政,有不與同列議於公朝,而獨與其家臣議之私朝者。孔子如為不知,言此必季氏家事,若係國政,當公議之。我嘗為大夫,今雖不用,猶當預聞。其言嚴而婉,而所以教冉子者深矣。

  雖不吾以:以,用義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冉有在季氏的私朝退下,來見先生。先生說:“怎麼這樣晚呀!”冉有對道:“因有國政討論。”先生說:“怕是季氏的家事吧?果有國政,此刻我雖不見用,也該預聞到。”

(一五)

  定公問:“一言而可以興邦,有諸?”孔子對曰:“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。人之言曰:'為君難,為臣不易。’如知為君之難也,不幾乎一言而興邦乎?”曰:“一言而喪邦,有諸?”孔子對曰:“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。人之言曰:'予無樂乎為君,唯其言而莫予違也。’如其善而莫之違也,不亦善乎?如不善而莫之違也,不幾乎一言而喪邦乎?”

  其幾也:三字連上讀。幾,期望義。與下“不幾乎”,兩“幾”字義別。

  予無樂乎為君,唯其言而莫予違也:言為君別無可樂,只有一事,即出一言而臣眾莫敢違,為可樂。

  一言而喪邦:即“樂乎莫予違”之一言也。

  本章孔子專指在上者之居心言。後儒承之,以正心誠意為治國平天下之本,言雖近而指則遠,亦古今通義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定公問道:“只一句話便可興國,有嗎?”孔子對道:“說話不能如此般的期望呀。有人說:'做君難,做臣不易。’若果知道做君之難,那就庶幾乎一句話可以興邦了。”定公又問:“一句話便可失國,有嗎?”孔子對道:“說話不能如此般期望呀。有人說:'我對做君不覺有何可樂處,只是說了話沒人敢違拗。’儻是說的善,沒人違拗,不好嗎!若說的不善,沒人敢違拗,而你認此為可樂,那就庶幾乎一句話可以失國了!”

(一六)

  葉公問政。子曰:“近者說,遠者來。”

  說,同悅。近者悅其政澤,故遠者聞風來至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葉公問行政之道。先生說:“近的人歡悅,遠的人來附。”

(一七)

  子夏為莒父宰,問政。子曰:“無欲速,無見小利。欲速則不達,見小利則大事不成。”

  莒父,魯邑名。無,通毋,戒止之辭。欲速則急遽失序,故反有不達。見當前之小利,則所就小而轉失其大處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夏當了莒父宰,問行政之道。先生說:“不要求速成,不要只見小利。求速成,則達不到目的。只見小利,則不能成大事。”

(一八)

  葉公語孔子曰:“吾黨有直躬者,其父攘羊,而子證之。”孔子曰:“吾黨之直者異於是。父為子隱,子為父隱,直在其中矣。”

  直躬:或說其人名躬,因行直,人稱之曰直躬。一說其人姓名不傳,因其行直,故稱直躬。猶如一狂人行近孔子之輿,故稱狂接輿。似後說為是。

  其父攘羊而子證之:攘,竊取義。子即直躬,其父盜人之羊,直躬證其父之行盜。

  父為子隱,子為父隱,直在其中矣:隱,掩藏義。隱惡而揚善,亦人道之直。何況父為子隱,子為父隱,此乃人情,而理即寓焉,不求直而直在其中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葉公告訴孔子說:“我們這裏有一個能行直道的人,他父親盜竊人羊,他出來證明了。”孔子說:“我們的直道和此相異。父親替兒子隱瞞,兒子替父親隱瞞,直道便在其中了。”

(一九)

  樊遲問仁。子曰:“居處恭,執事敬,與人忠,雖之夷狄,不可棄也。”

  居處恭:居處,一人獨居。恭,不惰不放肆。

  執事敬:執事猶言行事。敬,不懈不怠慢。

  不可棄:謂不可棄去不行。

  〈衞靈公篇〉子張問行,子曰:“言忠信,行篤敬,雖蠻貊之邦行矣。言不忠信,行不篤敬,雖州里行乎哉?”與此章語相類。或疑此章“問仁”乃“問行”字誤。然仁者人道,乃人與人相處之道。人道以恭敬忠信為主。夷狄亦人類,故雖至夷狄,此道仍不可棄。則本章明言仁,不必改字。或曰:雖至夷狄之邦,能恭敬忠信,亦不為夷狄所棄。則轉言效應,與孔子平日教人意不類。且不為所棄,非不可棄。今仍從前解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樊遲問仁道。先生說:“平常獨居當能恭,執行有事當能敬,待人要能忠。這幾項,就使去夷狄之邦,也不可棄去不行呀。”

(二0)

  子貢問曰:“何如斯可謂之士矣?”子曰:“行己有恥,使於四方,不辱君命,可謂士矣。”曰:“敢問其次。”曰:“宗族稱孝焉,鄉黨稱弟焉。”曰:“敢問其次。”曰:“言必信,行必果,硜硜然小人哉!抑亦可以為次矣。”曰:“今之從政者何如?”子曰:“噫!斗筲之人,何足算也!”

  行己有恥:心知有恥,則有所不為。此指其志有所不為,而其才足以有為者。“使於四方,不辱君命”,即其足以有為。孝弟之士,其本已立,而才或不足,故其次。

  言必信,行必果:果,必行之義。《孟子》曰:“大人者,言不必信,行不必果,唯義所在。”

  硜硜:小石堅確貌。不務求大義,而專自守於言行之必信必果,此見其識量之小,而才亦無足稱,故稱之曰小人。然雖乏才識,亦尚有行,故得為孝弟之次。

  今之從政者何如:子貢蓋自有所不滿,而以質於孔子。

  噫:心不平歎聲。

  斗筲之人,何足算也:斗容十升,筲容五升,《說文》作。斗筲之人,言其器小。一說:謂其僅知聚歛。算,數義。猶今云不足算數。《論語》言辭和婉,然多於至和中見至剛,於至婉中見至直,如此處即是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貢問道:“如何纔算士?”先生說:“他行為能知有恥,出使四方,能不辱沒君命,可算是士了。”子貢說:“敢問次一等如何呢?”先生說:“宗族稱他孝,鄉黨稱他弟。”子貢又說:“敢問再次一等如何呢?”先生說:“出一言必信,不反悔。做一事必果決,不轉變。堅確地像塊石頭般,那是小人呀!但也可算是次一等的了。”子貢又問:“現在那些從政的人如何呢?”先生說:“呀!那些都只是一斗五升之人,何足算數呀!”

(二一)

  子曰:“不得中行而與之,必也狂狷乎!狂者進取,狷者有所不為也。”

  《孟子》〈盡心篇〉:孟子曰:“孔子不得中道而與之,必也狂獧乎!狂者進取,獧者有所不為也。孔子豈不欲中道哉?不可必得,故思其次也。狂者,其志嘐嘐【jiāo形容言語誇張、言行不一致。】然,曰:'古之人,古之人。’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。狂者又不可得,欲得不屑不潔之士而與之,是獧【同狷】也。又其次也。”今按:中行,行得其中。孟子所謂中道,即中行。退能不為,進能行道,兼有二者之長。後人捨狂狷而別求所謂中道,則誤矣。

  又按:伊尹聖之任,狂者也。伯夷聖之清,狷者也。狂狷皆得為聖人,惟不如孔子仕止久速之時中。時中,即時時不失於中行,即時而狂、時而狷,能不失於中道。故狂狷非過與不及,中行非在狂狷之間。《中庸》“賢者過之,不肖者不及”,不能移說此章之中行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我不得中道之士和他在一起,那只有狂狷了。狂者能進取,狷者能有所不為。”

(二二)

  子曰:“南人有言曰:'人而無恆,不可以作巫醫。’善夫!”“不恆其德,或承之羞。”子曰:“不占而已矣!”

  南人:南方之人。

  不可以作巫醫:古代巫道與醫事相混。作,為義。此有兩說:一謂無恆之人,即巫醫賤業亦不可為。又一說:古人不以巫醫為賤業,《周禮》司巫、司醫,皆由士大夫為之。此乃謂無恆之人,亦不可作巫醫。就《論語》文義,仍以前說為當。惟南人之言,正是重巫醫,故謂無恆者不可付以此任。

  善夫:此孔子稱述南人之言而善之。巫所以交鬼神,醫所以託死生,無恆之人何足任此![光案:“無恆之人何足任此!”之驚歎號,東大版原作“無恆之人何足任此。”之句號。]專一之業尚然,何論於廣大之道![光案:“何論於廣大之道!”之驚歎號,東大版原作“何論於廣大之道。”之句號。]故孔子特取此言。

  不恆其德,或承之羞:此《易》〈恆卦〉九三爻辭。或,常義。承,續義。言人無恆德,常有羞辱承續其後。

  子曰:不占而已矣:此處復加“子曰”字,[光案:“此處復加'子曰’字”,東大版原作“此處復加子曰字”,“子曰”二字無引號。]以別於前引之《易》文。孔子言:[光案:“孔子言:”之冒號,東大版原作“孔子言,”之逗號。]其人無恆德,亦惟有不為之占問吉凶;[光案:“占問吉凶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占問吉凶,”之逗號。]因即為之占,亦將無準。

  本章孔子引南人言,見人之無恆,不可成業。又引《易》爻辭,言無恆之人亦無可為之助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南方人有句話說:'人若無恆,不可當巫醫。’這話真好呀!”《易卦》上也說:[光案:“易卦上也說:”,三民版原作“(易卦上也說):”,“易卦上也說”五字加小括號。疑三民版宜改作“(易卦上也說:)”,即將冒號亦置入小括號內。]“其德不恆的,常會有羞辱隨後。”[光案:“易卦上也說:'其德不恆的,常會有羞辱隨後。’”十七字置於前先生說:“”之引號外,東大版原將此十七字放於前先生說:“”之引號內。]先生說:“這也只有不替他占問就罷了。”

  (二三)

  子曰:“君子和而不同,小人同而不和。”

  和者無乖戾之心。同者有阿必之意。君子尚義,故有不同。小人尚利,故不能和。或說:“和”如五味調和成食,[光案:“'和’如五味調和成食”,東大版原作“和如五味調和成食”,“和”字無引號。]五聲調和成樂,聲味不同,而能相調和。“同”如以水濟水,[光案:“同如以水濟水”,東大版原作“'同’如以水濟水”,“同”字無引號。]以火濟火,所嗜好同,則必互爭。今按:後儒言大同,即太和。仁義即大同之道。若求同失和,則去大同遠矣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君子能相和,但不相同。小人只相同,但不相和。”

  (二四)

  子貢問曰:“鄉人皆好之,何如?”子曰:“未可也。”“鄉人皆惡之,何如?”子曰:“未可也。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,其不善者惡之。”

  一鄉之人,若宜有公論,然亦各自為類以為好惡。若一鄉同好,恐是同流合污之人。一鄉同惡,或有乖世戾俗之嫌。惡人不之惡,疑其茍容。善人不之好,見其無可好之實。然則公論貴乎合道,不貴以多少數為衡量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貢問道:“一鄉之人都喜好他,如何呢?”先生說:“未可就說是好呀。”子貢又問:“一鄉之人都厭惡他,如何呢?”先生說:“未可就不說是好呀![光案:“未可就不說是好呀”,東大版亦作此。三民版則作“未可就說是好呀”。義各可通。唯,三民版簡淨。東大版及聯經版多添一“不”字,稍曲折。似宜作“未可就說(他)是不好呀”,將“不”字後移,似更順。]不如鄉人中的善人喜好他,不善的人厭惡他。”

  (二五)

  子曰:“君子易事而難說也。說之不以道,不說也。及其使人也,器之。小人難事而易說也。說之雖不以道,說也。及其使人也,求備焉。”

  易事:易與共事。或說:易服侍。

  難說:說,同悅。猶云難討他歡喜。君子悅人之有道,故無道之人不易得君子之歡悅。

  器之:君子貴重人才,因其材器所宜而使用之,故能恕人所不能。

  求備焉:小人之心苛刻,故求全責備,卒至無可用之人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君子易於和他共事,但難於得他喜歡。你討他喜歡不合道,他還是不喜歡。待他使用你時,卻量你的才具。小人易於討他喜歡,但難於和他共事。你只要討他喜歡,縱不合道,他仍會喜歡你。待他使用你時,卻求全責備,凡他想要你做的,你都得做。”[光案:“卻求全責備,凡他想要你做的,你都得做。”,三民版原作“卻求全責備,(凡他想要你做的,你都得做。)”,“凡他想要你做的,你都得做。”十一字加小括號。疑三民版宜改作“卻求全責備(,凡他想要你做的,你都得做)。”,即將“卻求全責備,”之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,並將句號移置小括號外。]

  (二六)

  子曰:“君子泰而不驕,小人驕而不泰。”

  泰,安舒義。驕,矜肆義。君子無眾寡,無小大,無敢慢,故不驕。然心地坦然,故常舒泰。小人矜己傲物,惟恐失尊,心恆戚戚,故驕而不泰。然亦有不驕而未能泰者,亦有泰而或失之驕者。求不驕易,求能泰難,此又不可不知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君子舒泰,但不驕矜。小人驕矜,但不舒泰。”

  (二七)

  子曰:“剛、毅、木、訥近仁。”

  剛謂強志不屈撓。毅是果敢。木是質樸。訥是鈍於言。此四者,其天姿近仁。孔子又曰:“巧言令色鮮矣仁。”剛毅者決不有令色,木訥者決不有巧言。兩章相發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剛強的,堅毅的,質樸的,訥言的,那四者都近仁。”

  (二八)

  子路問曰:“何如斯可謂之士矣?”子曰:“切切,偲偲,怡怡如也,可謂士矣。朋友切切偲偲,兄弟怡怡。”

  切切,偲偲,相切責之貌。怡怡,和順貌。或說:孔子語至“可謂士矣”止,下乃門人記者所加。朋友以義,兄弟尚恩,若混施之,則兄弟有賊恩之禍,朋友有善柔之損矣。然亦不當拘說。朋友非全不須怡怡,兄弟亦非全不須切切偲偲。

  或說:溫良和厚之氣,此士之正。至於發強剛毅,亦隨事而見。子路行行,斯切切怡怡之意少矣,故孔子以此箴之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路問道:“如何可算為士了?”先生說:“須有切磋,又能和悅,這樣可算為士了。切磋以處朋友,和悅以處兄弟。”

  (二九)

  子曰:“善人教民七年,亦可以即戎矣。”

  古人約言數字,常舉奇數,如一三五七九是也。三載考績,七年已踰再考,此乃言其久。即,就義。戎,兵事。民知親其上,死其長,故可用之使就戰陣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善人在位,教民七年之久,也可使他們上戰場了。”

  (三0)

  子曰:“以不教民戰,是謂棄之。”

  以,用義。必教民以禮義,習之於戰陣,所謂明恥教戰,始可用。否則必有破敗之禍,是猶棄其民。

  此兩章見孔子論政不諱言兵,惟須有善人教導始可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用不經教練的民眾去臨戰陣,只好說是拋棄了他們。”

憲問篇第十四

  (一)

  憲問恥。子曰:“邦有道,榖。邦無道,榖,[光案:“邦無道,榖”之有一逗號,東大版原作“邦無道榖”之無一逗號。]恥也。”

  憲問:憲,原思之名。本章不書姓,直書名,故疑乃憲之自記。

  邦有道,榖:榖,祿也。〈泰伯篇〉:[光案:“泰伯篇:”之冒號,東大版原作“泰伯篇,”之逗號。]“邦有道,貧且賤焉,恥也。邦無道,富且貴焉,恥也。”下兩恥字。此條只下一恥字,當專指下句言。或說:邦有道,當有為。邦無道,可獨善。今皆但知食祿,是可恥。兩說均通,姑從前說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原憲問什麼是可恥的?先生說:“國家有道,固當出仕食祿。國家無道,仍是出仕食祿,那是可恥呀。”

  (二)

  “克、伐、怨、欲不行焉,可以為仁矣?”子曰:“可以為難矣,仁則吾不知也。”

  克、伐、怨、欲:克,好勝。伐,自誇。怨,怨恨。欲,貪欲。

  不行:謂遏制使不行於外。

  可以為難矣:四者賊心,遏抑不發,非能根絕,是猶賊藏在家,[光案:“賊”,據教育部《國語辭典》,作動詞讀作,作名詞及形容詞讀作。]雖不發作,家終不安,故孔子謂之難。其心仁,則溫、和、慈、良。[光案:“其心仁,則溫、和、慈、良”之有一逗號,東大版原作“其心仁則溫、和、慈、良”之無一逗號。]其心不仁,乃有克、伐、怨、欲。學者若能以仁存心,如火始燃,如泉始達,仁德日顯,自可不待遏制而四者絕。顏淵從事於非禮勿視、聽、言、動,乃以禮為存主,非求“克、伐、怨、欲不行”之比,[光案:“非求'克、伐、怨、欲不行’之比”,東大版原作“非求克、伐、怨、欲不行之比”,“克、伐、怨、欲不行”六字無引號。]故孔子不許其仁。

  本章或與上章合,或別為一章,蓋冒上章“憲問”字,[光案:“蓋冒上章'憲問’字”,東大版原作“蓋冒上章憲問字”,“憲問”二字無引號。]疑亦原憲所問所記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(原憲又問):[光案:“(原憲又問):”之冒號在小括號之外,似宜改作“(原憲又問:)”之冒號在小括號之內。若然,三民版、東大版、聯經版俱誤。]“好勝,自誇,怨恨,與貪欲,這四者都能制之使不行,[光案:“這四者都能制之使不行”,三民版原作“這四者都能(制之使)不行”,“制之使”三字加小括號。]可算得仁嗎?”先生說:“可算難了。若說仁,那我就不知呀!”

  (三)

  子曰:“士而懷居,不足以為士矣。”

  居謂居室居鄉。士當厲志修行以為世用美工招聘,專懷居室居鄉之安,斯不足以為士矣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一個士,若繫戀於他家室鄉里之安,那就夠不上一士了。”

  (四)

  子曰:“邦有道,危言危行。邦無道,危行言孫。”

  危言危行:危,有嚴厲義,有高峻義,有方正義。此處危字當訓正。高論時失於偏激,高行時亦失正。君子惟當正言正行,而世俗不免目之為厲,視之為高;[光案:“視之為高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視之為高,”之逗號。]君子不以高與厲為立言制行之準則。

  言孫:孫,謙順義。言孫非畏禍,但召禍而無益,亦君子所不為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國家有道,便正言正行。國家無道,仍必正行,但言辭當從謙順。”

  (五)

  子曰:“有德者必有言,有言者不必有德。仁者必有勇,勇者不必有仁。”

  有德者不貴言而自有之。仁者不貴勇而自有之。若徒務有言,豈必有德?徒務有勇,豈必能仁哉?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一個有德的人,必然能有好言語。但一個能有好言語的人,未必即就是有德。一個仁人必然有勇,但一個有勇的人,未必即就是仁人。”

  (六)

  南宮适問於孔子曰:“羿善射,奡盪舟,俱不得其死然。禹稷躬稼而有天下。”夫子不答,南宮适出。子曰:“君子哉若人!尚德哉若人!”

  南宮适:适字亦作括。又名縚,即南容。

  羿善射:羿,古有窮之君,善射,滅夏后相而篡其位。[光案:“滅夏后相而篡其位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滅夏后相而篡其位,”之逗號。]其臣寒浞又殺羿而代之。

  奡盪舟:奡,又作澆,寒浞子,後為夏后少康所誅。《竹書紀年》:“澆伐斟尋,大戰於濰,覆其舟,滅之。”盪舟即覆舟,謂奡力大能盪覆敵舟。

  俱不得其死然:此處然字猶焉字,連上句讀。[光案:“連上句讀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連上句讀,”之逗號。]或說當連下句。

  禹、稷躬稼:[光案:“禹、稷躬稼”之有頓號,據原文,當改作“禹稷躬稼”之無頓號。三民版不誤,東大版、聯經版俱誤。]禹治水,稷教稼,或說以“躬稼”切稷,“有天下”切禹,[光案:“或說以'躬稼’切稷,'有天下’切禹”,東大版原作“或說以躬稼切稷,有天下切禹”,“躬稼”與“有天下”二處無引號。]互帶說之。或說:躬稼,謂禹、稷皆身儕庶人,親歷畎畝也。

  夫子不答:南宮适之意,羿與奡皆恃強力,能滅人國,但不能以善終。禹治水,稷教稼,有大功德於人,故禹及身有天下,稷之後為周代,亦有天下。可見力不足恃而惟德為可貴。其義已盡,語又淺露,無須復答。且南宮适言下,殆以禹、稷比孔子,[光案:“殆以禹、稷比孔子”之頓號,東大版原作“殆以禹,稷比孔子”之逗號。]故孔子不之答。然南宮适所言則是,故俟其出而稱歎之。或曰:适之所見為知命,孔子所教乃立命,惟知命乃可以語立命,故孔子贊之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南宮适問道:“羿善射,奡能盪覆敵國的戰船,但都不得好死。禹治水,后稷躬親稼穡,他們都有了天下。”先生沒有回答。南宮适出,先生說:“可算是君子了,這人呀!可算是尚德的人了,這人呀!”

  (七)

  子曰:“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!未有小人而仁者也。”

  君子或偶有不仁,此特君子之過,亦所謂“觀過斯知仁”也。小人惟利是喻,惟私是圖,故終不能為仁。本章語句抑揚,辭無迴互,蓋為觀人用人者說法,使勿誤於“無棄材”之論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君子或許有時也會不仁,這是有的吧!但沒有一個小人而是仁的呀!”

  (八)

  子曰:“愛之,能勿勞乎!忠焉,能勿誨乎?”

  勞謂勉其勤勞。愛其人,則必勉策其人於勤勞,始是真愛。誨者,教誨使趨於正。忠於其人,則必以正道規誨之,始是忠之大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愛他,能勿教他勤勞嗎?忠於他,能勿把正道來規誨他嗎?”

  (九)

  子曰:“為命,裨諶草創之,世叔討論之,行人子羽脩飾之,東里子產潤色之。”

  為命:命,外交之辭命。

  裨諶、世叔、子羽、子產:四人皆鄭大夫。

  草創:草,粗略義。創,造作義。此謂先寫一草稿,定此辭命之大意。

  討論:討,尋究。論,講論。此謂討論內容,對大意有所改定。

  行人:掌出使之官。

  脩飾:脩,脩削。飾,增飾。此謂增損其字句,使辭命大意益臻允愜明顯。

  東里:子產所居之地。

  潤色:謂加以文采,使此辭命益見美滿。

  本章見鄭國造一辭命,如此鄭重。又見子產之能得人而善用,與羣賢之能和衷而共濟。即由造辭命一事推之,而子產之善治,亦可見矣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鄭國造一辭命,[光案:“鄭國造一辭命”,三民版原作“(鄭國)造一辭命”,“鄭國”二字加小括號。]先由裨諶起草稿,再經世叔討論內容,然後由行人子羽脩飾字句。最後東里子產再在辭藻上加以潤色。”

  (一0)

  或問子產。子曰:“惠人也。”問子西。曰:“彼哉!彼哉!”問管仲。曰:“人也,[光案:“人也,”之逗號,東大版原作“人也:”之冒號。]奪伯氏駢邑三百,飯疏食,沒齒無怨言。”

  惠人:其人存心惠愛於民。《左傳》:“子產卒,仲尼聞之出涕,曰:'古之遺愛也。’”子產為政嚴,而孔子特以惠愛許之,此即所謂特識也。

  子西:春秋時有三子西。一子產之同宗兄弟,此兩人常以同事見優劣,且相繼執政,齊、魯間人熟知此兩人,故連帶問及。本章與上為命章相承,皆論鄭事,此子西必係鄭子西可知。其他二子西,皆楚大夫。一宜申,謀亂被誅,一公子申,後孔子死。《論語》記孔子評騭當時人物,多在齊、晉、鄭、衞諸邦,並多在定、哀以前,公子申既楚人,又當時尚在,孔子弟子當不以為問。

  彼哉彼哉:[光案:“彼哉彼哉”,據原文,當作“彼哉!彼哉”之中間補上一驚歎號。至於句末之第二個驚歎號,依錢子注釋之例,句末之標點符號皆不列出。若然,三民版、東大版、聯經版俱誤。]無足稱之意。

  人也:起下文。或說人上脫一“夫”字。或說人當作“仁”。或說:依上“惠人也”之例,當作“仁人也”,脫一仁字。[光案:“或說人上脫一'夫’字。或說人當作'仁’。或說:依上'惠人也’之例,當作'仁人也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或說人上脫一夫字。或說人當作仁。或說:依上惠人也之例,當作仁人也”,“夫”與“仁”與“惠人也”與“仁人也”四處無引號。]

  奪伯氏駢邑三百:伯氏,齊大夫。駢邑,伯氏之采邑也。三百,當時駢邑戶數。奪,削奪義。伯氏有罪,管仲為相,削奪其采邑。或說齊桓公奪伯氏邑以與管仲,今不從。

  沒齒無怨言:齒,訓年。沒齒猶云終身。伯氏雖以此畢生疏食,然於管仲無怨言。此如後代諸葛亮廢廖立、李平為民,及亮之卒,廖立垂泣,李平致死;[光案:“李平致死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李平致死,”之逗號。]皆以執法公允,故得罪者無怨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有人問子產,其人怎樣呀?[光案:“有人問子產,其人怎樣呀?”,三民版原作“有人問子產,(其人怎樣呀?)”,“其人怎樣呀?”五字加小括號。]先生說:“他是對民有恩惠的人。”又問子西,先生說:“他嗎?他嗎?”又問管仲,先生說:“這人呀!他削奪了伯氏的駢邑三百家,伯氏終身喫粗飯過活,到死,沒有過怨言。”

  (一一)

  子曰:“貧而無怨難,富而無驕易。”

  能安於貧,斯無怨。不恃其富,斯無驕。顏淵處貧,子貢居富。使顏淵處子貢之富則易,使子貢居顏淵之貧則難。此處見學養高下,非孔門之獎貧賤富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在貧困中能無怨,是難的。在富厚中能不驕,這比較的易了。”

  (一二)

  子曰:“孟公綽,為趙、魏老則優,不可以為滕、薛大夫。”

  孟公綽:魯大夫,孔子嘗所嚴事。

  為趙、魏老則優:趙、魏皆晉卿。老,家臣之稱。優,寬綽有裕。

  滕、薛:皆當時小國。

  下章言“公綽之不欲”。[光案:“下章言'公綽之不欲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下章言公綽之不欲”,“公綽之不欲”五字無引號。]蓋公綽是一廉靜之人,為大國上卿之家臣,望尊而職不雜。小國政煩。[光案:據東大版,此處“小國政煩。”後之句號本作逗號。]人各有能有不能,故貴因材善用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孟公綽要他做趙、魏的家臣是有餘的,但不可要他去當滕、薛的大夫。”

  (一三)

  子路問成人。子曰:“若臧武仲之知,公綽之不欲,卞莊子之勇,冉求之藝,文之以禮樂,亦可以為成人矣。”曰:“今之成人者何必然。見利思義,見危授命,久要不忘平生之言,亦可以為成人矣。”

  成人:猶完人,謂人格完備之人。

  臧武仲:魯大夫臧孫紇。

  卞莊子:魯卞邑大夫。或說:即孟莊子。

  文之以禮樂:智、廉、勇、藝四者言其材質,復文之以禮樂也。或曰:備有四者之長,又加以禮樂之文飾。或曰:即就其中之一長而加以禮樂之文飾。就下文“亦可以”三字觀之,似當從後說。然孔門之教,博文約禮,非僅就其才質所長而專以禮樂文飾之,即為盡教育之能事。就孔子本章所舉,前三項似分近知、仁、勇三德,德、能必兼備,故學者必培其智,修其德,養其勇,而習於藝,而復加以禮樂之文,始可以為成人。若此四人,於智、廉、勇、藝四者,可謂優越矣,故曰如此而能“文之以禮樂”,亦可以為成人。

  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:[光案:“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。”之無一冒號,東大版原作“曰:今之成人者何必然”之有一冒號。]上節言成人,標準已高,此下乃降一格言之,故加一曰字。何必然,乃孔子感慨語。世風日下,人才日降,稍能自拔於流俗,即不復苛責,故亦可謂之成人。或疑此曰字衍,或疑此曰字下乃子路語,今皆不從。

  見利思義,見危授命,久要不忘平生之言:思義,謂義然後取。授命,謂不愛其生,可與赴危。久要,要,約義。平生,平日義。平日偶爾之諾,能歷久不忘。自言利之風徧天下,偷生之徒滿海內,反覆狙詐不知羞恥者比比皆是;[光案:“比比皆是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比比皆是,”之逗號。]如上述,亦已是成人。此雖孔子降格言之,然學者千萬莫看輕此一等,正當從此下工夫,此乃做一完人之起碼條件。若照孔子前舉標準,固不僅於一節一端,蓋必有材能見之於事功,或其智足以窮理,或其廉足以養心,其勇足以力行,其藝足以泛應,而又能節以禮,和以樂,庶乎材成德立,而始可以入成人之選。更進而上之,則博文約禮,必兼修四人之長,而猶“文之以禮樂”。[光案:“而猶'文之以禮樂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而猶文之以禮樂”,“文之以禮樂”五字無引號。]

  此章當與孔門四科之分合參。顏閔德行一科,決非自外於智、勇、材、藝、事業、幹濟之外而能空成其所謂德行者。所謂“博學於文”,[光案:“所謂'博學於文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所謂博學於文”,“博學於文”四字無引號。]亦非專指書籍文字,智、勇、材、藝皆文也。學者當會通《論語》全書求之,則孔門理想中之所謂完人,與其教育精神,可以透切瞭解矣。

  又按:成人之反面即是不成人。無行斯不成人矣。嚴格言之,無材亦不成人。再嚴格言之,不有禮樂之文,猶今言無文化修養者,縱是材能超越,亦不成人。學者於此章,正可作深長思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路問道:“如何纔可算一成人了?”先生說:“像臧武仲那般的智,孟公綽那般的不欲,卞莊子那般的勇,冉求那般的多藝,再增加上禮樂修養,也可算得一成人了。”先生又說:“至於在今天,要算一成人,又何必這樣呀!見有利,能思量到義。見有危,能不惜把自己生命交出。平日和人有諾言,隔久能不忘。這樣也可算是一成人了。”

  (一四)

  子問公叔文子於公明賈,曰:“信乎?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?”公明賈對曰:“以告者過也。夫子時然後言,人不厭其言。樂然後笑,人不厭其笑。義然後取,人不厭其取。”子曰:“其然,豈其然乎?”

  公叔文子:衞大夫公孫拔,亦作公孫發。

  公明賈:公明氏,[光案:“公明氏”,“氏”字在此不宜加私名號,當作“公明氏”,公明是其氏之意。]賈名,亦衞人。或說公明即是公羊。《禮記》〈雜記篇〉有公羊賈。

  不厭:厭者,苦其多而惡之。若所言能適得其可,則不起人厭,亦若不覺其有言矣。

  其然,豈其然乎:其然,美其能然。豈其然,疑其不能誠然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向公明賈問及公叔文子,說:“真的嗎?他先生平常不言不笑,一毫不取於人嗎?”公明賈對道:“那是告訴你的人說得過分了。他先生要適時纔言,所以別人不厭他有言。要逢快樂時纔笑,所以別人不厭他有笑。要當於義纔取,所以別人不厭他有取。”先生說:“這樣嗎?真這樣嗎?”

  (一五)

  子曰:“臧武仲以防求為後於魯,雖曰不要君,吾不信也。”

  以防求為後於魯:防,武仲之封邑。武仲獲罪奔邾,自邾如防,使使請於魯,願為立臧氏之後,乃避邑他去。為後,猶立後。

  要君:要者,勒索要挾義,謂有所挾以求。

  臧武仲請立後之辭見於《左傳》。其辭甚遜,時人蓋未有言其非者。孔子則謂得罪出奔,不應仍據己邑以請立後,此即一種要挾。乃其人好知不好學之過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臧武仲拿他的防邑來請立後於魯,雖說不是要挾其君,我不敢信。”

  (一六)

  子曰:“晉文公譎而不正,齊桓公正而不譎。”

  譎而不正:譎,詭變義。此言譎正,猶後人言奇正。譎正之比,蓋兼兩人之用兵與行事言。[光案:“蓋兼兩人之用兵與行事言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蓋兼兩人之用兵與行事言,”之逗號。]用兵猶可譎,行事終不可譎。

  齊桓、晉文皆以霸業尊王攘夷,[光案:“齊桓、晉文皆以霸業尊王攘夷”之有一頓號,東大版原作“齊桓晉文皆以霸業尊王攘夷”之無一頓號。]但孔子評此兩人,顯分軒輊。譎即不正,正斯不譎,辭旨甚明。宋儒沿孟、荀尊王賤霸之義說此章,謂桓、文心皆不正,惟桓為彼善於此。清儒反其說,謂譎者權詐,詐乃惡德,而權則亦為美德。晉文能行權,不能守經;[光案:“守經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守經,”之逗號。]齊桓能守經,不能行權;[光案:“行權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行權,”之逗號。]正是各有長短。今就本文論,顯有桓勝於文之意。此下兩章,孔子皆極稱齊桓、管仲,然《論語》甚少稱及晉文;[光案:“晉文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晉文,”之逗號。]孔子之意,豈不可見?又下章:“九合諸侯,不以兵車”,[光案:“又下章:'九合諸侯,不以兵車’”之有冒號有引號,且引號內有一逗號,東大版原作“又下章,九合諸侯不以兵車”之無冒號無引號,且“九合諸侯不以兵車”之間無逗號。]此即桓之正。晉文便不能及此。惟齊桓一傳而衰,晉文之後,世主夏盟;[光案:“夏盟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夏盟,”之逗號。]常人以成敗之見,皆豔羨於晉文,孔子獨持正論,固非為兩人爭優劣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晉文公詭譎,不仗正義。齊桓公正義,不行詭譎。”

  (一七)

  子路曰:“桓公殺公子糾,召忽死之,管仲不死。”曰:“未仁乎?”[光案:“子路曰:'……,管仲不死。’曰:'未仁乎?’”,東大版將此二句誤植成一句,作“子路曰:'……,管仲不死。曰:未仁乎?’”。]子曰:“桓公九合諸侯,不以兵車,管仲之力也。如其仁。如其仁。”

  桓公殺公子糾:齊襄公無道,鮑叔牙奉公子小白奔莒。及無知弒襄公,管夷吾、召忽奉公子糾奔魯。魯人納之,未克,[光案:“未克”,指魯為公子糾攻齊未克。]小白先入,是為桓公。使魯殺子糾而請管、召。召忽死之,管仲請囚。鮑叔牙言於桓公以為相。事見《左傳》。

  曰,未仁乎:[光案:“曰,未仁乎”之逗號,據原文,宜改作“曰:未仁乎”之冒號。若然,三民版、東大版、聯經版俱誤。]上是敍述語,下是詢問語,故又加一“曰”字。[光案:“故又加一'曰’字”,東大版原作“故又加一曰字”,“曰”字無引號。]子路疑管仲忘主事讎,不得為仁。

  九合諸侯,不以兵車:《史記》稱齊桓有兵車之會三,乘車之會六。但《左傳》實有十四會。《榖梁傳》又云“衣裳之會十有一”。此處之九合,究指何幾次盟會言,後儒極多爭論。一說:古人用三字、九字多屬虛數,[光案:“古人用三字、九字多屬虛數”之有一頓號,東大版原作“古人用三字九字多屬虛數”之無一頓號。]九合僅言其屢會諸侯,不必確指是九次。一說:九當作糾,乃言其鳩合諸侯,不論其次數。今按:《內》、《外傳》他處,[光案:“內、外傳他處”之有一頓號,東大版原作“內外傳他處”之無一頓號。]尚有言九合諸侯、七合諸侯、再合諸侯、三合大夫之語,[光案:“尚有言九合諸侯、七合諸侯、再合諸侯、三合大夫之語”之有三頓號,東大版原作“尚有言九合諸侯七合諸侯再合諸侯三合大夫之語”之無三頓號。]則此“九合”確有指,[光案:“則此'九合’確有指”,東大版原作“則此九合確有指”,“九合”二字無引號。]惟今不得其詳耳。言不以兵,乃不假威力義,非謂每會無兵車。所以必著“不以兵車”者,[光案:“所以必著'不以兵車’者”,東大版原作“所以必著不以兵車者”,“不以兵車”四字無引號。]乃見齊桓霸業之正。然則管仲之相桓公,不惟成其大功之為貴,而能納於正道以成其大功之為更可貴。

  如其仁:如,猶乃字,謂此即其仁矣。能不失正道而合天下,此非仁道而何?或說:“如其仁”為誰如管仲之仁,[光案:“'如其仁’為誰如管仲之仁”,東大版原作“如其仁為誰如管仲之仁”,“如其仁”三字無引號。]因言召忽死糾,何如管仲九合諸侯?今按:孔子許管仲以仁,其大義詳下章,豈止較召忽為仁而已乎?今不取。

  本章孔子以仁許管仲,為孔門論仁大義所關,而後儒多不深瞭,或乃疑此章乃屬《齊論》,所謂齊人祇知管仲、晏子而已。[光案:“祇”,聯經版多已改作“祗”,此處漏改。右下方宜多一橫。據《中文大辭典》引〈徐灝˙說文解字注箋〉曰:“語辭之適、皆借祗敬字為之、傳寫或省去一點、唐人作衹從衣、或作秖從禾、皆不可為典要。”故知當作“祗”。]然輕薄管、晏,語出《孟子》。孔、孟立言各有當,宜分別觀之,不當本《孟子》疑《論語》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路說:“齊桓公殺公子糾,召忽為公子糾死了,管仲不死,如此,未算得是仁吧?”[光案:“未算得是仁吧?”之問號,東大版原作“未算得是仁吧!”之驚歎號。]先生說:“桓公九次會合諸侯,並不憑仗兵車武力,都是管仲之功。這就是他的仁了。這就是他的仁了。”

  (一八)

  子貢曰:“管仲非仁者與?桓公殺公子糾,不能死,又相之。”子曰:“管仲相桓公,霸諸侯,一匡天下,民到于今受其賜。微管仲,吾其被髮左衽矣。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,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!”

  一匡天下:舊注:匡,正也。一匡天下,說為一正天下,殊若不辭。今按:匡本飯器,轉言器之四界。《史記》:“涕滿匡而橫流。”[光案:“史記:'涕滿匡而橫流。’”之句號在引號內,東大版原作“史記:'涕滿匡而橫流’。”之句號在引號外。]今俗猶言匡當。[光案:“匡當”,據教育部《國語辭典》:“器物中空的地方。”]此處匡字作動字用[光案:“動字”,疑為“動詞”之誤植。若然,則三民版、東大版、聯經版俱誤。],謂匡天下於一,亦猶謂納天下於一匡之內。

  微管仲,吾其被髮左衽矣:微,無義。被髮,編髮為辮。衽,衣襟。編髮左襟,皆夷狄之俗。

  匹夫匹婦之為諒:諒,小信義。管仲、召忽之於公子糾,君臣之分未定;[光案:“未定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未定,”之逗號。]且管仲之事子糾,非挾貳心,其力已盡,運窮勢屈,則惟有死之一途而已。而人道之大,則尚有大於君臣之分者。華夷之防,事關百世。使無管仲,後世亦復不能有孔子。孔子之生,而即已編髮左衽矣,更何有於孔門七十二弟子,與夫《論語》之傳述?故知子路、子貢所疑,徒見其小;[光案:“徒見其小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徒見其小,”之逗號。]而孔子之言,實樹萬世之大教,非為管仲一人辨白也。蓋子貢專以管仲對子糾言,孔子乃以管仲對天下後世言,故不同。

  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:經,縊義。匹夫匹婦守小信,自縊死於溝瀆中,誰復知之。當知信義亦為人道而有,茍無補於人道之大,則小信小義不足多。然亦豈忘信負義,貪生畏死,自外於人道者之所得而藉口。或謂溝瀆地名,即子糾被殺處,今不從。蓋此章只論管仲,不論召忽,後儒乃謂孔子貶召忽,此復失之。

  本章舍小節,論大功,孔子之意至顯。宋儒嫌其偏袒功利,乃強言桓公是兄,子糾是弟,欲以減輕管仲不死之罪。不知孔子之意,尤有超乎君兄弟臣之上者。言仁道之易,孔子有“我欲仁斯仁至”之說。論仁道之大,則此章見其一例。要之孔門言仁,決不拒外功業專指一心言,斯可知也。

  又按:前章以正許齊桓,此兩章以仁許管仲,此皆孔子論仁論道大]着眼處。自孟子始言:“仲尼之徒無道桓、文之事者。”[光案:“自孟子始言:'仲尼之徒無道桓、文之事者。’”之句號在引號內,東大版原作“自孟子始言:'仲尼之徒無道桓、文之事者’。”之句號在引號外。]又云:“管仲、曾西之所不為。”[光案:“管仲、曾西之所不為”之頓號乃誤植,東大版原作“管仲,曾西之所不為”之逗號。]後儒多本《孟子》輕此兩人,並《論語》此三章亦多置疑。[光案:“並論語此三章亦多置疑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並論語此三章亦多置疑,”之逗號。]此誠不可不辨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貢說:“管仲不好算是一仁者吧!齊桓公殺了公子糾,管仲非但不能為子糾死,又為桓公相。”先生說:“管仲相桓公,霸諸侯,由他把天下匡範合一起來,人民直到今天還是受他的恩賜。若沒有了管仲,我今天怕也是披髮左衽的人了。那像匹夫匹婦般,守]着小信,自縊死在溝瀆中,誰知道呀!”

  (一九)

  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,與文子同升諸公。子聞之曰:“可以謂文矣。”[光案:“可以謂文矣”,似為“可以為文矣”之誤植。經查新興書局版,何晏《論語集解》;藝文印書館版,程樹德《論語集釋》;世界書局版,朱子《四書集注》;世界書局版,簡朝亮《論語集注補正述疏》;三民書局版,謝冰瑩等之《新譯四書讀本》,均作“可以為文矣”。]

  臣大夫僎:臣大夫,家大夫也。僎,其名。

  同升諸公:公,公朝。公叔文子薦之,使與己同立於公朝。忘己推賢,孔子稱之,謂有此美德,宜可得“文”之美謚。[光案:“宜可得'文’之美謚”,東大版原作“宜可得文之美謚”,“文”字無引號。]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公叔文子的家臣大夫僎,和文子同升到公朝,先生聽人述說此事,說:“這人真可以文為謚了。”

  (二0)

  子言衞靈公之無道也。康子曰:“夫如是,奚而不喪?”孔子曰:“仲叔圉治賓客,祝鮀治宗廟,王孫賈治軍旅,夫如是,奚其喪!”

  奚而不喪:奚而,猶云奚為。不喪有兩解:一謂不亡其國。一謂不失其位。當從後解。

  仲叔圉:即孔文子。孔子平日語及此三人,皆有所不許,此章見孔子論人不以所短棄所長。孔子屢稱“衞多君子”,[光案:“孔子屢稱'衞多君子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孔子屢稱衞多君子”,“衞多君子”四字加引號。]若蘧瑗、史鰌諸人得用,衞國當猶不止此。[光案:“衞國當猶不止此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衞國當猶不止此,”之逗號。]故知人才之關國運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述說衞靈公之無道。季康子問道:“既如此,為何靈公仍能不失其位呀?”孔子道:“有仲叔圉替他管理賓客之事,有祝鮀替他管理宗廟之事,又有王孫賈替他管理軍旅之事,這樣,又怎會失位呀?”

  (二一)

  子曰:“其言之不怍,則為之也難。”

  怍,慙義。凡人於事有志必為,當內度才德學力,外審時勢事機。今言之不怍,非輕言苟且,即大言欺人。其為之之難,即在其言之不怍時而可見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他說來不怍慚,那就做來困難了。”

  (二二)

  陳成子弒簡公,孔子沐浴而朝,告於哀公曰:“陳恆弒其君,請討之!”公曰:“告夫三子。”孔子曰:“以吾從大夫之後,不敢不告也。君曰'告夫三子’者。”之三子告,不可。孔子曰:“以吾從大夫之後,不敢不告也。”

  陳成子弒簡公:齊大夫陳恆弒簡公,名壬。事在魯哀公十四年。

  沐浴而朝:時孔子已致仕,將告君以大事,鄭重之,故先齋戒沐浴始朝。

  告夫三子:三子,指三家。魯政在此三家,哀公不得自專,故欲孔子告之。

  孔子曰:此下至“君曰告夫三子者”,[光案:“此下至'君曰告夫三子者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此下至君曰告夫三子者”,“君曰告夫三子者”七字無引號。]乃孔子退於朝而自言如此。深憾魯君不能自命三家,而使己告之。曰“告夫三子者”,增一“者”字,[光案:“增一'者’字”,東大版原作“增一者字”,“者”字無引號。]無限憤慨,盡在此一字見矣。

  之三子告,不可:之,往義。孔子往告三子,三子不可。蓋三家魯之強臣,有無君之心,正猶齊之有陳恆,寧肯聽孔子言而往討之?

  孔子曰:此下乃孔子退自三家,而又自言之如此。孔子亦知其所請之不得行,而必請於君,請於三家,亦所謂“知其不可而為之”也。[光案:“亦所謂'知其不可而為之’也”,東大版原作“亦所謂知其不可而為之也”,“知其不可而為之”七字無引號。]

  《左傳》記此事云:“孔子三日齋而請伐齊三,公曰:'魯為齊弱久矣,子之伐之,將若之何?’對曰:'陳恆弒其君,民之不與者半;[光案:“不與者半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不與者半,”之逗號。]以魯之眾,加齊之半,可克也。’”則孔子不僅辨其義,亦復量其力。若不量力而徒伸大義,此亦言之不怍矣。私人之言猶有不可,況告君論國事乎?宋儒疑《左傳》所載非孔子言,則豈不度德不量力,而空言可伸大義於天下?宋儒解《論語》失孔子意,多在此等處。若論訓詁考據,朱《注》亦多有超後人之上者,此不可不知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齊陳成子弒其君簡公,孔子在家齋戒沐浴了去到魯國朝廷,告訴魯哀公道:“陳恆弒了他的君,請快發兵去討伐他。”哀公道:“你告訴那三位呀!”先生退下說:“因我也還追隨在大夫之後,這等大事,[光案:“因我也還追隨在大夫之後,這等大事,”,三民版原作“因我也還追隨在大夫之後,(這等大事),”,“這等大事”四字加小括號。疑三民版宜改作“因我也還追隨在大夫之後(,這等大事),”,即將“因我也還追隨在大夫之後,”之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。]不敢不告訴吾君,吾君卻說去告訴這三位!”孔子到三家,一一告訴了,三家說:“不可。”先生退下說:“正因我也還追隨在大夫之後,不敢不告呀!”

  (二三)

  子路問事君。子曰:“勿欺也,而犯之。”

  犯,謂犯顏諫爭。一說:犯顏諫諍即勿欺。一說:如言過其實以求君之必聽,雖出愛君之心,而所言近於欺。以子路之賢,不憂其欺君,更不憂其不能犯。然而子路好勇之過,或有以不知為知而進言者,故孔子以此誨之。今按:“孔子請討陳恆”章之前,先以“言之不怍”章,又繼以“事君勿欺”章,[光案:“'孔子請討陳恆’章之前,先以'言之不怍’章,又繼以'事君勿欺’章”,東大版原作“孔子請討陳恆章之前,先以言之不怍章,又繼以事君勿欺章”,“孔子請討陳恆”與“言之不怍”與“事君勿欺”三處無引號。]《論語》編者之意,可謂深微矣。讀者其細闡之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路問事君之道。先生說:“要不欺他,又能犯其顏色而直諫。”

  (二四)

  子曰:“君子上達,小人下達。”

  本章有兩解。一說:上達達於道,下達達於器。如為農工商賈,雖小人之事,亦可各隨其業,有守有達。若夫為惡與不義,此乃敗類之小人,無所謂達也。一說:君子日進乎高明,小人日究乎污下,一念之歧,[光案:“歧”,東大版原誤植作“岐”。三民版、東大版俱誤,當遵聯經版。]日分日遠也。前解君子小人指位言。後解君子小人指德言。今從後解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君子日日長進向上,小人日日沉淪向下。”

  (二五)

  子曰:“古之學者為己,今之學者為人。”

  今按:本章有兩解。荀子曰:“入乎耳,著乎心,為己也。入乎耳,出乎口,為人也。為己,履道而行。為人,徒能言之。”如此解之,為人之學,亦猶孟子所謂“人之患在好為人師”也。又一說:為己,欲得之於己。為人,欲見之於人。此猶荀子謂“君子之學以美其身,小人之學以為禽犢”也。今按:此兩解義各有當,然當孔子時,學風初啟,疑無此後世現象。孔子所謂為己,殆指德行之科言。為人,指言語、政事、文學之科言。孔子非不主張學以為人,惟必有為己之本,乃可以達於為人之效。孟子特於古人中舉出伊尹、伯夷、柳下惠,此皆為己,而為人之效亦見,故三子者皆得預於聖人之列。孔子曰:“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達而達人。”己立己達是為己,立人達人是為人。孔門不薄為人之學,惟必以為己之學樹其本;[光案:“樹其本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樹其本,”之逗號。]未有不能為己而能為人者。若如前兩解,實非為人之學,其私心乃亦以為己而已,疑非此章之本義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古之學者,是為己而學的。今之學者,是為人而學的。”

  (二六)

  蘧伯玉使人於孔子,孔子與之坐而問焉。曰:“夫子何為?”對曰:“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。”使者出。子曰:“使乎!使乎!”

  蘧伯玉:衞大夫,名瑗。孔子居衞,嘗主其家。伯玉始見於《春秋》魯襄公十四年,其時已在大夫之位,且又名成見敬於時。越此八年,孔子始生。孔子適衞主其家,伯玉當踰百齡之壽矣。

  與之坐:或說:敬其主,以及其使。或說:使者來,原無不坐,此著“與之坐而問焉”者,乃見孔子詳審之誠,交友親情之切。若徒曰“孔子問”,[光案:“若徒曰'孔子問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若徒曰孔子問”,“孔子問”三字無引號。]則失其倫次矣。非為敬其主而特與以坐也。

  夫子何為:夫子,指伯玉。

  欲寡其過而未能:言但欲寡過而猶未能也。不曰“欲無過”,而曰“欲寡過”,又曰“未能焉”,[光案:“不曰'欲無過’,而曰'欲寡過’,又曰'未能焉’”之無三冒號,東大版原作“不曰:'欲無過’,而曰:'欲寡過’,又曰:'未能焉’”之有三冒號。]使者言愈卑,而其主之賢愈益彰;[光案:“愈益彰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愈益彰,”之逗號。]故孔子重言歎美之,曰:“使乎!使乎!”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蘧伯玉遣使者來孔子家,孔子和使者坐下,問道:“近來先生做些什麼呀!”使者對道:“我們先生只想要少些過失,但總覺還未能呀!”使者辭出,先生說:“好極了!那使者呀!那使者呀!”[光案:“好極了!那使者呀!那使者呀!”,三民版原作“(好極了!)那使者呀!那使者呀!”,“好極了!”三字加小括號。]

  (二七)

  子曰:“不在其位,不謀其政。”

  本章重出。

  (二八)

  曾子曰:“君子思不出其位。”

  上章已見〈泰伯篇〉,本章承上章而類記之。或是〈泰伯篇〉記者未知有曾子此語,而記此篇者知之,故遂幷著之。位指政治上之職位言。從政當各專己職,越職出位而思,徒勞無補,並滋紛亂。

  又按:本章又見《易》〈艮卦〉之〈象辭〉,疑〈象辭〉後出,非曾子引〈象辭〉。

  又按:舊本此章與上章合為一章,朱子始分為兩章,今從之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曾子說:“君子用思,不越出他自己當前的職位。”

  (二九)

  子曰:“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。”

  本章或作“恥其言之過其行”,義解則同。不當分“恥其言”與“過其行”作兩項解。[光案:“本章或作'恥其言之過其行’,義解則同。不當分'恥其言’與'過其行’作兩項解”,東大版原作“本章或作恥其言之過其行,義解則同。不當分恥其言與過其行作兩項解”,“恥其言之過其行”與“恥其言”與“過其行”三處無引號。]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君子以他的說話過了他的行為為可恥。”

  (三0)

  子曰:“君子道者三,我無能焉。仁者不憂,知者不惑,勇者不懼。”子貢曰:“夫子自道也。”

  君子道者三:此猶云君子之道三。或說:道,訓由。君子由此三者以成德。人之才性各異,斯其成德亦有不同;[光案:“有不同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有不同,”之逗號。]惟知、仁、勇為三達德,不憂、不惑、不懼,人人皆由以成德。

  夫子自道也:自道猶云自述。聖人自視常欿然,故曰:“我無能焉。”[光案:“故曰:'我無能焉。’”之句號置引號內,東大版原作“故曰:'我無能焉’,”之句號原為逗號且在引號外。]此其所以日進不止也。自子貢視之,則孔子三道盡備,故曰:“夫子自道。”[光案:“故曰:'夫子自道。’”之句號在引號內,東大版原作“故曰:'夫子自道’。”之句號在引號外。]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君子之道有三:仁者不憂,知者不惑,勇者不懼。我一項也不能。”子貢說:“這正是先生稱道他自己呀!”

  (三一)

  子貢方人。子曰:“賜也賢乎哉!夫我則不暇。”

  方人:此有兩說:一,方,比方義。比方人物,較其長短,猶言批評。一說,方,即謗字,聲近通借。[光案:“即謗字,聲近通借。”之先逗號後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即謗字。聲近通借,”之先句號後逗號。]謂言人過惡。

  夫我則不暇:夫,猶彼。指“方人”言。[光案:“指'方人’言”,東大版原作“指方人言”,“方人”二字無引號。]按:方人若指謗人,孔子何以僅謂不暇,而又稱其賢?故知“方人”當從前解。[光案:“故知'方人’當從前解”,東大版原作“故知方人當從前解”,“方人”二字無引號。]

  又按:一部《論語》,孔子方人之言多矣,何以曰“夫我則不暇”?[光案:“何以曰'夫我則不暇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何以曰夫我則不暇”,“夫我則不暇”五字無引號。]宋儒謝良佐見大程子,舉書不遺一字,明道曰:“賢卻記得許多,可謂玩物喪志。”謝聞之,汗流浹背。及看明道讀史,又卻逐行看過,不差一字。謝甚不服,後來醒悟,常以此事接引博學進士。其事可與本章互參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貢批評人物。先生說:“賜呀!真賢能吧!對於那些,我就沒有這暇閒呀!”

  (三二)

  子曰:“不患人之不己知,患其不能也。”

  《論語》有兩章文字全同者,當是一章重出。有文字小異而章義全同者,當是孔子屢言之,而聞者各自記之。如本章凡四見,文各有異,是必孔子之丁寧反復而屢言常道之也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不要愁別人不知我,只愁我自己的不能。”

  (三三)

  子曰:“不逆詐,不億不信,抑亦先覺者,是賢乎?”

  逆詐:逆,事未至而迎之。人未必以詐待我,我先逆以為其詐,是為逆詐。

  不億不信:億者,事未見而懸揣之。人未必對我不信,我先防其或不信,是為億不信。[光案:“億”同“臆”,臆測也。]

  抑亦先覺者:我不逆測他人之詐與不信,而他人如有詐與不信,我亦能事先覺察,是我之明。疑生於不明。我果明,自不疑。此所以為賢。己不能明,而於人多疑,是先自陷於詐與不信之列。此所以為愚也。或說:不逆不億,以至誠待人,聖人之道。抑亦以先覺人之情偽為賢乎?此言先覺不能為賢,於本章文氣不合,今不從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不在事前逆測人詐我,不在事前揣想人對我有不信,但臨事遇人有詐與不信,亦能先覺到,這不是賢人嗎?”

  (三四)

  微生畝謂孔子曰:“丘!何為是栖栖者與?無乃為佞乎?”孔子曰:“非敢為佞也,疾固也。”

  微生畝:微生氏,畝名。或作尾生畝,又說即微生高。觀其直呼孔子名而辭甚倨,蓋以齒尊。

  栖栖:栖,棲字。棲棲,不遑寧處義。孔子歷聘諸侯,所謂“遑遑無所集”。[光案:“所謂'遑遑無所集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所謂遑遑無所集”,“遑遑無所集”五字加引號。]

  為佞:佞,口給義。微生譏孔子周流不止,若專欲以言辯取信於人,[光案:“辯”,東大版原作“辨”。]若戰國人以孟子為好辯。[光案:“辯”,東大版原作“辨”。]

  疾固也:疾,憾義。固字有兩解。一說:固執,執一而不通。孔子言我之席不暇煖,非務欲以辯取信。[光案:“辯”,東大版原作“辨”。]若知道不行而決意棄世絕物,則是己之固執,不肯多方以求道之行,我所疾在此。一說:孔子言,我之棲棲皇皇,特病世之固陋,欲行道以化之。或疑如前說,似孔子斥微生為執一,有反唇相譏之嫌。然依後說,似孔子脫口自負,語氣亦多紆回,不如前說之直而婉,謙而不失其分。今從前說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微生畝對孔子說:“丘呀!你為何如此棲棲遑遑的,真要像一佞人,專以口辯取信嗎?”[光案:“辯”,東大版原作“辨”。]孔子對道:“我不敢要做一佞人,只厭惡做一固執人而已。”

  (三五)

  子曰:“驥不稱其力,稱其德也。”

  驥,善馬名,一日能行千里。然所以稱驥,非以其力能行遠,乃以其德性調良,與人意相和協。人之才德兼者,其所稱必在德。然亦無無才之德。不能行遠,終是駑馬。性雖調良,不獲驥稱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稱為驥馬的,並不是稱牠之力,乃是稱牠之德呀。”

  (三六)

  或曰:“以德報怨,何如?”子曰:“何以報德?以直報怨,以德報德。”

  以德報怨:此四字見《老子》書。《論語》二十篇,無及《老子》其人其書者;[光案:“其人其書者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其人其書者,”之逗號。]有之,惟此四字,可破後世相傳孔子學於老耼之浮說。殆是當時有此語,後為《老子》書者有取焉,[光案:“後為老子書者有取焉”之句末為“有取焉”三字,東大版原作“後為老子書者所取”之句末為“所取”二字。]非或人引《老子》書為問。

  何以報德:以德報怨,若為忠厚,然教人以偽,又導人於忍,否則將使人流於浮薄。既以德報所怨,則人之有德於我者,又將何以為報?豈怨親平等,我心一無分別於其間?[光案:“我心一無分別於其間?”之問號,東大版原作“我心一無分別於其間。”之句號。]此非大偽,即是至忍,否則是浮薄無性情之真。

  以直報怨:直者直道,公平無私。我雖於彼有私怨,我以公平之直道報之,不因怨而加刻,亦不因怨而反有所加厚,是即直。君子無所往而不以直道行,何為於所怨者而特曲加以私厚?

  以德報德:人之有德於我,我必以德報之,亦即直道也。然德不論厚薄。[光案:“然德不論厚薄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然德不論厚薄,”之逗號。]“誰言寸草心,報得三春暉。”若計較厚薄以為報,是非以德報德,乃以利償利矣。此又小人之至私至薄,非所謂報德。

  本章之言,明白簡約,而其指意曲折反復,如造化自然之簡易而易知,又復微妙而難窮,其要乃在我之一心。我能直心而行,以至於斟酌盡善,情理兼到,而至於無所用心焉。此真學者所當深玩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或人問道:“以德報怨,如何呀?”先生說:“那麼又如何報德呢?不如有怨以直報,有德以德報。”

  (三七)

  子曰:“莫我知也夫!”子貢曰:“何為其莫知子也?”子曰:“不怨天,不尤人,下學而上達,知我者其天乎!”

  不怨天,不尤人:尤,非之之義。孔子道不行於世而不怨天,知天命有窮通。人不己知而不非人,知人事有厄,亦皆由天命。

  下學而上達:下學,學於通人事。上達,達於知天命。於下學中求知人道,又知人道之原本於天。由此上達,而知道之由於天命,又知道之窮通之莫非由於天命;[光案:“天命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天命,”之逗號。]於是而明及天人之際,一以貫之。天人之際,即此上下之間。天命我以行道,又命我以道之窮,是皆天。

  知我者其天乎:孔子之學先由於知人,此即下學。漸達而至於知天,此謂上達。學至於知天,乃歎惟天為知我。

  本章重在“下學”兩字。[光案:“本章重在'下學’兩字”,東大版原作“本章重在下學兩字”,“下學”二字無引號。]一部《論語》,皆言下學。能下學,自能上達。無怨無尤,亦下學,然即已是上達之徵。孔子反己自脩,循序漸進,以致其知。知愈深而怨尤自去,循至於無人能知、惟天獨知[光案:“無人能知、惟天獨知”之有一頓號,東大版原作“無人能知惟天獨知”之無一頓號。唯,不加頓號,一氣直上,意味似更深。]之一境。故聖人於人事能竭其忠,於天命能盡其信。聖人之學,自常人視之,若至高不可攀;[光案:“至高不可攀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至高不可攀,”之逗號。]然亦本十室之邑所必有之“忠信”而又“好學”以達此境。[光案:“然亦本十室之邑所必有之忠信而又好學以達此境”,東大版原作“然亦本十室之邑所必有之'忠信’而又'好學’以達此境”,“忠信”與“好學”二處無引號。]故下學實自忠信始。不忠不信以為學,終無逃於為小人之下達。至於捨下學而求上達,昧人事而億天命,亦非孔門之學。深讀《論語》者可自得之。本章孔子自述為學,[光案:“本章孔子自述為學”以下,乃另起一段,聯經版誤併接入上一段之末,當遵東大版。]極平實,又極高遠,學者恐不易遽明。能在心中常存此一境,而沉潛反復於《論語》之全書,庶乎有一日可望見其有所卓然之處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沒有人能知道得我了吧!”子貢說:“為何沒有人能知道得先生呢?”先生說:“我上不怨天,下不尤人,只在下處學,漸向上處達。知我的,算只有天了!”

  (三八)

  公伯寮愬子路於季孫。子服景伯以告,曰:“夫子固有惑志於公伯寮,吾力猶能肆諸市朝。”子曰:“道之將行也與,命也。道之將廢也與,命也。公伯寮其如命何?”

  公伯寮:公伯氏,寮名,魯人。或說亦孔子弟子。

  愬子路:愬,進讒言。

  子服景伯:子服氏。景,謚。伯,字。魯大夫子服何。

  夫子固有惑志於公伯寮:此句有兩讀:一讀於“有惑志”斷,[光案:“一讀於'有惑志’斷”,東大版原作“一讀於有惑志斷”,“有惑志”三字無引號。]此下四字連下句。一讀至公伯寮為一句。夫子指季孫,言其受惑於寮之讒言。

  肆諸市朝:肆者,殺其人而陳其尸。大夫尸於朝,士尸於市。公伯寮是士,當尸於市。此處“市朝”連言,[光案:“此處'市朝’連言”,東大版原作“此處市朝連言”,“市朝”二字無引號。]非兼指。景伯言吾力猶能言於季孫,明子路之無罪,使季孫知寮之枉愬,然後將誅寮而肆諸市也。

  道之將行也與,命也:若道將行,此是命,寮之愬終將不入。若寮之愬得行,是道將廢,亦是命,與寮無關。孔子言此,以曉景伯,安子路,而警伯寮。

  本章當與上章“不怨天不尤人”合參。[光案:“本章當與上章'不怨天不尤人’合參”,東大版原作“本章當與上章不怨天不尤人合參”,“不怨天不尤人”六字無引號。]人道之不可違者為義,天道之不可爭者為命。命不可知,君子惟當以義安命。凡義所不可,即以為命所不有。故不得於命,猶不失吾義。常人於智力所無可奈何處始謂之命,故必盡智力以爭。君子則一準於義,雖力有可爭,智有可圖,而義所不可,即斯謂之命。孔子之於公伯寮,未嘗無景伯可恃。孔子之於衞卿,亦未嘗無彌子瑕可緣。然循此以往,終將無以為孔子。或人稱孔子“知其不可而為之”,如此等處,卻似“知有可為而不為”,[光案:“或人稱孔子'知其不可而為之’,如此等處,卻似'知有可為而不為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或人稱孔子知其不可而為之,如此等處,卻似知有可為而不為”,“知其不可而為之”與“知有可為而不為”二處無引號。]此亦學者所當細參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公伯寮讒愬子路於季孫,子服景伯把此事告訴孔子,說:“季孫聽了公伯寮讒愬,已對子路有疑惑。但我的力量還能把此事向季孫陳說清楚,使季孫殺了公伯寮,[光案:“但我的力量還能把此事向季孫陳說清楚,使季孫殺了公伯寮”,三民版原作“但我的力量還能(把此事向季孫陳說清楚,使季孫)殺了公伯寮”,“把此事向季孫陳說清楚,使季孫”十三字加小括號。]把他陳尸於市。”先生說:“道若將行,這是命。道若將廢,亦是命。公伯寮如何挽得過天命呀!”

  (三九)

  子曰:“賢者辟世,其次辟地,其次辟色,其次辟言。”

  辟,即避。賢者避世,天下無道而隱,如伯夷、太公是也。避地謂去亂國,適治邦。避色者,禮貌衰而去。辟言者,有違言而後去。避地以下,三言“其次”,[光案:“三言'其次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三言其次”,“其次”二字無引號。]固不以優劣論。即如孔子,欲乘桴浮於海,欲居九夷,是欲避世而未能。所謂次者,就避之深淺言。避世,避之尤深者。避地以降,漸不欲避,志益平,心益苦。“我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”,[光案:“'我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’,”,東大版原作“我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,”,“我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”十字無引號。]固不以能決然避去者之為賢之尤高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賢者避去此世。其次,避開一地另居一地。又其次,見人顏色不好始避。更其次,聽人言語不好乃避。”

  (四0)

  子曰:“作者七人矣。”

  本章舊本連上為一章,朱子因其別有“子曰”字,[光案:“朱子因其別有'子曰’字”,東大版原作“朱子因其別有子曰字”,“子曰”二字無引號。]分為兩章。然仍當連上章為說。作者如見幾而作,謂起而避去。此七人無主名。或指孔子以前人,或指孔子同時人。此乃孔子慨歎世亂,以指同時人為是。《論語》記孔子所遇隱士,如長沮,桀溺,荷蓧丈人,晨門,荷蕢,儀封人,狂接輿,適得七人之數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起而避去的,已有七人了。”

  (四一)

  子路宿於石門。晨門曰:“奚自?”曰:“自孔氏。”曰:“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?”

  石門:地名,見《春秋》。或說曲阜凡十二門,其南第二門曰石門,乃外城門。考本章情事,當從後說。

  晨門:主守門,晨夜開閉者。失其名。

  奚自:謂自何方來。

  本章當是孔子周流在外,使子路歸視其家。甫抵城,已薄暮,門閉,遂宿郭門外。晨興而入,門者訝其早,故問從何來。子路答自孔氏。蓋孔子魯人,人盡知之,不煩舉名以告。晨門曰:“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”,正見孔子時必在外。若已息駕於洙泗之上,則門者不復作此言。此門者蓋一隱士,知世之不可為,而以譏孔子;[光案:“譏孔子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譏孔子,”之逗號。]不知孔子之知其不可為而為,正是一種知命之學。世不可為是天意,而我之不可不為則仍是天意。道之行不行屬命,而人之無行而不可不於道亦是命。孔子下學上達,下學,即行道;[光案:“行道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行道。”之句號。]上達,斯知命矣。然晨門一言而聖心一生若揭,封人一言而天心千古不爽,斯其知皆不可及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路在石門外宿了一宵,黎明即趕進魯城,[光案:“子路在石門外宿了一宵,黎明即趕進魯城,”,三民版原作“子路在石門外宿了一宵,(黎明即趕進魯城),”,“黎明即趕進魯城”七字加小括號。疑三民版宜改作“子路在石門外宿了一宵(,黎明即趕進魯城),”,“黎明即趕進魯城”,即將“子路在石門外宿了一宵,”之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。]守門人問他:“你由何方來?”子路對道:“自孔氏來。”守門人說:“嗄!那人呀!他是一個明知幹不成而還要幹的人呀!”

  (四二)

  子擊磬於衞。有荷蕢而過孔氏之門者,曰:“有心哉!擊磬乎!”既而曰:“鄙哉!硜硜乎!莫己知也,斯己而已矣。[光案:“斯己而已矣”中之“己”,經查新興書局版,何晏《論語集解》;藝文印書館版,程樹德《論語集釋》;世界書局版,朱子《四書集注》;世界書局版,簡朝亮《論語集注補正述疏》;三民書局版,謝冰瑩等之《新譯四書讀本》,均為“已”,作“斯已而已矣”。據程樹德《論語集釋》,此條【音讀】之討論,知唐以前作“己”,宋以下始誤作“已”,卻仍讀作“紀”音。錢子殆據此而逕改復作“己”之正。]'深則厲,淺則揭。’”子曰:“果哉!末之難矣。”

  擊磬:磬,樂器。

  荷蕢:蕢,草器,以盛土。荷,擔負義。

  有心哉,擊磬乎:此荷蕢者亦一隱士。過孔子之門,聞樂而知心,知其非常人矣。

  硜硜乎:硜硜,石聲,象堅確意。孔子擊磬,其聲堅確,荷蕢謂其不隨世宜而通變,故曰“鄙哉”也。[光案:“故曰'鄙哉’也”,東大版原作“故曰鄙哉也”,“鄙哉”二字無引號。]

  斯己而已矣:斯己之“己”讀如紀。[光案:“斯己之'己’讀如紀”,東大版原作“斯己之己讀如紀”,第二“己”字無引號。]荷蕢之意,人既莫己知,則守己即可,不必再有意於為人。

  深則厲,淺則揭:此《衞風》〈匏有苦葉〉之詩。厲字亦作砅,履石渡水也。或說:厲,以衣涉水。謂水深,解衣持之,負戴以涉。古人別有涉水之衣以蔽下體,是乃涉濡褌也。今按:衣則非褌。以衣涉水,亦非解衣而負戴之謂。當以砅字解之為是。揭者,以手褰裳過水。水深過膝,則須厲;[光案:“則須厲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則須厲,”之逗號。]水淺在膝以下,則只須揭。此譏孔子人不己知而不知止,不能適淺深之宜。

  果哉,末之難矣:果,果決義。末,無義。謂此荷蕢者果決於忘世,則亦無以難之。此所謂“道不同不相為謀”。[光案:“此所謂'道不同不相為謀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此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”,“道不同不相為謀”七字無引號。]孔子心存天下世道,與荷蕢者心事不同,異心不能同解,則復何說以難彼?或曰:此“難”字是難易之難,[光案:“此'難’字是難易之難”,東大版原作“此難字是難易之難”,第一“難”字無引號。]謂若果於忘世,則於事無所難。然句中“之”字應指荷蕢,[光案:“然句中'之’字應指荷蕢”,東大版原作“然句中之字應指荷蕢”,“之”字無引號。]當從前解。

  或說:磬聲古以為樂節,如後世之用拍版,其響戞然,非有餘韻可寫深長之思。且磬無獨擊,必與眾樂俱作。此蓋孔子與弟子修習雅樂,夫子自擊磬,荷蕢以謂明王不作,禮樂不興,而猶修習於此,為不達於時。今按:與弟子習樂,不得僅言擊磬。古有特磬編磬,編磬十六枚共一筍虡;[光案:“共一筍虡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共一筍虡,”之逗號。]孔子所擊或是,不得謂磬無獨擊。或說殆不可從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在衞國,一日正擊磬。一人擔著草器,在門外過。他說:“有心啊!這磬聲呀!”過了一忽又說:“鄙極了,這樣的硜硜然,意志堅確,[光案:“這樣的硜硜然,意志堅確,”,三民版原作“這樣的硜硜然,(意志堅確),”,“意志堅確”四字加小括號。疑三民版宜改作“這樣的硜硜然(,意志堅確),”,即將“這樣的硜硜然,”之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。]沒人知得你,便只為你一己也罷了。'水深,履石而渡。水淺,揭裳而過。’那有定準呀!”[光案:“那有定準呀!”,三民版原作“(那有定準呀!)”,“那有定準呀!”五字加小括號。]先生說:“這人太果決了,我沒有話可駁難他。”

  (四三)

  子張曰:“《書》云:'高宗諒陰,三年不言。’何謂也?”子曰:“何必高宗,古之人皆然。君薨,百官總己以聽於冢宰,三年。”

  書云:見《尚書》〈無逸篇〉。

  高宗諒陰:高宗,商王武丁。“諒陰”字又作“梁闇”,[光案:“'諒陰’字又作'梁闇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諒陰字又作梁闇”,“諒陰”與“梁闇”二處無引號。]天子居喪之廬。一梁支脊而無楹柱,茅垂於地,從旁出入,曰梁闇。後代僧人所居曰菴,即闇也。以其檐]着地而無牖,故曰闇。以其草覆而不開戶宇,故曰菴。其實一也。

  君薨:薨,卒也。

  百官總己以聽於冢宰,三年:總己者,總攝己職。各聽於冢宰三年,故嗣君得三年不言及政事。非謂閉口無所言。

  本章乃言三年之喪。子女之生,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抱,故父母卒,其子女能三年不忘於哀思,斯為孝。儒家言:[光案:“儒家言:”之冒號,東大版原作“儒家言,”之逗號。]三年之喪,自天子達於庶人。庶人生事簡單,時有哀思,猶所不妨。天子總理天下,一日二日萬幾,不能常哀思及於已亡之父母。然政權事小,人道事大。顧政權而喪人道,人道既喪,政權亦將不存。且以不仁不孝之人而總領天下,天下事可知。故儒家言三年之喪自天子達於庶人者,其重在天子,乃言天子亦猶庶人,不可不有三年之喪。既三年常在哀思中,即無心再理大政,則惟有將政權交之冢宰。後世視政權如私產,不可一日放手,此與儒家義大背。孔子謂:“何必高宗,古之人皆然”,[光案:“孔子謂:'何必高宗,古之人皆然’”之有一冒號,且“何必高宗,古之人皆然”九字有引號,東大版原作“孔子謂何必高宗,古之人皆然”之無冒號無引號。]言外深慨於近世之不然。至於古人之有此,或別有說,不如儒義之所申,則於此可不深論。或曰:嗣主委君道以伸子道,百官盡臣職以承相職,此忠孝之相成。周公[光案:此處“周公”,漏植私名號,應作“周公”。]負扆以朝諸侯而流言起,則此制不得不變。故康王葬畢遂即位,是三年之喪不行於西周之初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張問道:“《尚書》上說:'高宗諒陰,三年不言。’這是什麼意義呀?”先生說:“何必定是高宗呀?古人莫不這樣!前王死了,朝廷百官,便各自總攝己職去聽命於冢宰,共歷三年。”

  (四四)

  子曰:“上好禮,則民易使也。”

  禮之要在敬,在和。上好禮,能自守以敬,與人以和,在下者化之,宜易使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在上位者能知好禮,在下民眾就易於使命了。”

  (四五)

  子路問君子。子曰:“修己以敬。”曰:“如斯而已乎?”曰“修己以安人。”曰:“如斯而已乎?”曰:“修己以安百姓。修己以安百姓,堯舜其猶病諸!”

  君子:此君子指在上位者。

  修己以敬:即修己以禮也。禮在外,敬其內心。

  修己以安人:人與人相處,己不修,如何安人?就一家言,一己不修,一家為之不安。就一國與天下言,在上者不修己,即在下者無得安。

  修己以安百姓:安人之“人”,[光案:“安人之'人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安人之人”,第二“人”字無引號。]指政府百官與己接觸者言。百姓,指社會羣眾與己不相接觸者言。一己不修,即政府羣僚皆為之不安,連及於天下眾庶亦為之不安。人道莫大於能相安,而其端自安己始。安己自修敬始。孔門本人道論政事,本人心論人道,此亦一以貫之,亦古今通義。

  堯、舜其猶病諸:[光案:“堯、舜其猶病諸”之有頓號,據原文,宜改作“堯舜其猶病諸”之無頓號。若然,東大版、聯經版俱誤。]病,苦其不足。《論語》又云:“君子篤恭而天下平。”[光案:“君子篤恭而天下平”語出《中庸》,《論語》無此語。]篤恭即修己以敬。天下平,即百姓安。今試問一人篤恭,遂可以平天下乎?故曰:[光案:“故曰:”之有一冒號,東大版原作“故曰”之無一冒號。]“堯舜其猶病諸。”堯、舜尚嫌有不能,自堯、舜以下,能篤恭,能修己以敬,豈遂能使百姓安而天下平?子路屢問:“如斯而已乎”?[光案:“子路屢問:'如斯而已乎’?”之添冒號與引號,東大版原作“子路屢問如斯而已乎?”之無冒號無引號。疑聯經版宜將問號亦置於引號內,作“子路屢問:'如斯而已乎?’”。]正疑僅此之不足。然世固無己不安而能安人者。亦無己不敬而能敬人者。在己不安,對人不敬,而高踞人上,斯難為之下矣。孔子所言,懸之千百世之後,將仍見其無以易,此所以為聖人之言。故欲求百姓安,天下平,惟有從“修己以敬”始。[光案:“惟有從'修己以敬’始”,東大版原作“惟有從修己以敬始”,“修己以敬”四字無引號。]至於百姓之不盡安,天下之不盡平,堯、舜猶以此為病。孔子盛推堯、舜,而《論語》言“堯、舜其猶病諸”者凡二見,[光案:“而論語言'堯、舜其猶病諸’者凡二見”,東大版原作“而論語言堯、舜其猶病之者凡二見”,“病諸”原作“病之”,且“堯、舜其猶病諸”六字無引號。又,無論..〈雍也篇〉“子貢曰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濟眾”章或此處,原文中“堯舜其猶病諸”均無頓號。若然,東大版、聯經版俱誤,當改為無頓號者。]則人力有限,所以君子又貴乎知命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路問:在上位的君子,該如何始得呀?[光案:“在上位的君子,該如何始得呀?”,三民版原作“在上位的君子(該如何始得呀?)”,“該如何始得呀?”六字加小括號,且“在上位的君子”之後無一逗號。若然,東大版、聯經版宜改作“在上位的君子,(該如何始得呀?)”]先生說:“把敬來修己。”子路說:“這樣就夠嗎?”先生說:“修己可以安人。”子路又說:“這樣就夠了嗎?”先生說:“修己可以安羣眾。若說到安羣眾,就連堯舜也還怕力量不足呀!”

  (四六)

  原壤夷俟。子曰:“幼而不孫弟,長而無述焉,老而不死,是為賊。”以杖叩其脛。

  原壤:魯人,孔子之故人。

  夷俟:古人兩膝着地而坐於足,與跪相似。但跪者直身,臀不著踝。若足底著地,臀後垂,豎膝在前,則曰踞。亦曰蹲。臀坐地,前伸兩腳,形如箕,則謂箕踞。夷即蹲踞。古時東方夷俗坐如此,故謂之夷。俟,待義。夷俟,謂踞蹲以待,不出迎,亦不正坐。

  無述:述,稱述義。人在幼年,當知遜悌。既長,當有所稱述以教導後進。

  老而不死:此等人,無益於世,老而不死,則是偷生。相傳原壤習為吐故納新之術,從事於延年養生之道;[光案:“延年養生之道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延年養生之道,”之逗號。]恐因《論語》此言而附益之。

  是為賊:賊,偷生義。

  叩其脛:膝上曰股,膝下曰脛。以其踞蹲,故所叩當其脛。此乃相親狎,非撻之。

  今按:禮度詳密,儀文煩縟,積久人厭,原壤之流乘衰而起。即在孔門,琴張、曾]晳、牧皮,皆稱狂士。若非孔門講學,恐王、何、嵇、阮,即出於春秋之末矣。莊周、老耼之徒,終於踵生不絕。然謂原壤乃老氏之流,則非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原壤蹲]着兩腳不坐不起,[光案:“原壤蹲着兩腳不坐不起”,三民版原作“原壤蹲着兩腳(不坐不起)”,“不坐不起”四字加小括號。]以待孔子之來。先生說:“年幼時,不守遜悌之禮。年長了,又一無稱述來教導後輩。[光案:“又一無稱述來教導後輩。”,三民版原作“又一無稱述(來教導後輩)。”,“來教導後輩”五字加小括號。]只是那樣老而不死,這等於如人生中一賊。”說了把手中所曳杖叩擊他的腳脛。[光案:“說了把手中所曳杖扣擊他的腳脛”,三民版原作“(說了)把手中所曳杖扣擊他的腳脛”,“說了”二字加小括號。]

  (四七)

  闕黨童子將命。或問之,曰:“益者與?”子曰:“吾見其居於位也,見其與先生並行也,非求益者也,欲速成者也。”

  闕黨童子將命:古者五百家為黨,此黨名闕。或說:闕黨即闕里,孔子舊里。童子,未冠者之稱。將命,謂傳達賓主之辭命。一說:孔子使此童子將命。或曰:此童子為其黨之人將命而來孔子之門。

  益者與:或人見此童子能為賓主傳辭,幼年敏慧,因問此童子是否有長進之望。益,長進義。益者與,問辭。

  居於位:古禮,童子當隅坐,無席位。此童子不知讓,乃與成人長者並居於位。

  與先生並行:先生者,先我而生,指長輩言。童子當隨行,此童子乃與年長者並行,不差在後,亦是不知讓。

  欲速成:孔子謂此童子心中無求長益之意,只求速成,望快像一大人。

  此章與前章為類記。孔子於故舊,則嚴以誨之;[光案:“嚴以誨之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嚴以誨之,”之逗號。]於童子,乃寬以假之。不拘一格。而孔子平日一番輕鬆和悅之氣象,亦隨此可見。或曰:孔子舉其所目覩,證其非有志於求益。若使此童子在孔子門,孔子安有不教,而聽其自縱?故上文不曰“子使童子將命”,而曰“闕黨童子將命”。或曰:孔子使之給使令之役,欲其觀長少之序,習揖遜之容,蓋所以抑而教之,非寵而異之。此見孔子之教育精神隨在流露,涵養之功,殆比造化。今按:後說亦有意,不如從前說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闕黨有一童子,為賓主傳命。有人問道:“那童子可望長進嗎?”先生說:“我見他坐在成年人的席位上,又見他和前輩長者並肩而行,那童子並不想求長進,只想速成一個大人呀。”

衞靈公篇第十五

  (一)

  衞靈公問陳於孔子。孔子對曰:“俎豆之事,則嘗聞之矣。軍旅之事,未之學也。”明日遂行。在陳絕糧,從者病,莫能興。子路慍見,曰:“君子亦有窮乎?”子曰:“君子固窮。小人窮,斯濫矣。”

  問陳:陳,今作陣,謂兵陣軍事。

  俎豆:禮器。古以盛食。

  明日遂行:衞靈公無道,[光案:“衞靈公”之“衞”,中間下方從“帀”,不作“衛”之從“”。全書所有“衞”字均不作“衛”。據《中文大辭典》,“衛”乃“衞”之俗字。故宜作“衞”之從“帀”。]而復有志於戰伐之事,故孔子去之。

  從者病莫能興:從者指孔子弟子。興,起義。因乏食,餓不能起。

  子路慍見:此有兩解:一是心中慍意見於顏面。一是心懷慍意而來見孔子。子路之慍,蓋慍於君子而竟有道窮之時,更慍於如孔子之道而竟亦有窮時。此天意之不可測,子路尚未能進於孔子知命之學,故慍。

  君子固窮:窮者,窮於道。固字有兩說:一,君子固有窮時。又一說:君子窮則益固。雖窮,能守其道不變。按文義當從前說,後解可從下文濫字義反映而得。

  小人窮斯濫矣:濫,如水放溢,四處橫流,漫無軌道。小人濫則無守。君子雖窮,能不失其守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衞靈公問孔子兵陣之事。孔子對道:“禮樂俎豆之事,我是學過的。軍旅之事,我卻沒有學。”明天,遂離去衞國了。在陳絕了糧食,從行的弟子們都餓病了,起不來。子路心懷不悅,來見孔子,道:“君子也有如此般窮的嗎?”先生說:“是呀。君子固亦有窮時。但小人窮,便放濫橫行了。”

  (二)

  子曰:“賜也!女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?”對曰:“然,非與?”曰:“非也。予一以貫之。”

  多學而識:識,記義。孔子常教弟子博學於文,弟子遂疑孔子當是多學而記識在心者,故孔子試以此為問。

  然,非與:與,疑問辭,同歟。子貢初答曰然,隨即自疑,因復問。

  一以貫之:貫,穿義。一以貫之,如孔子言《詩》,曰:“《詩》三百,一言以蔽之,曰:思無邪。”言禮,曰:“禮,與其奢也寧儉。”又曰:“殷因於夏禮,周因於殷禮,雖百世可知。”此等皆所謂一以貫之。惟詩禮之上,猶有貫通此詩禮者。多學,即猶言下學。一貫,則上達矣。上達自下學來,一貫自多學來。非多學,則無可貫。如云:“文武之道在人,賢者識其大者,不賢者識其小者,夫子焉不學”,[光案:“如云:'文武之道在人,賢者識其大者,不賢者識其小者,夫子焉不學’,”之添一冒號,且句末逗號在引號外,東大版原作“如云'文武之道在人,賢者識其大者,不賢者識其小者,夫子焉不學,’”之無冒號,且句末逗號在引號內。]是其多學。又曰:“文不在茲乎”,[光案:“又曰:'文不在茲乎’,”之逗號在引號外,東大版原作“又曰:'文不在茲乎,’”之逗號在引號內。]則又一以貫之矣。故求一貫,須先多學。多學當求一貫,不當專務多學而識,亦不當於多學外別求一貫。

  本章一以貫之,與“孔子告曾子”章一以貫之,[光案:“與'孔子告曾子’章一以貫之”,東大版原作“與孔子告曾子章一以貫之”,“孔子告曾子”五字無引號。]兩章“之”字所指微不同。[光案:“兩章'之’字所指微不同”,東大版原作“兩章之字所指微不同”,“之”字無引號。]告曾子是吾道一以貫之,“之”指道。[光案:“'之’指道”,東大版原作“之指道”,“之”字無引號。]本章告子貢多學一以貫之,“之”指學。[光案:“'之’指學”,東大版原作“之指學”,“之”字無引號。]然道與學仍當一以貫之。道之所得本於學,學之所求即在道。學者當由此兩章再深求孔子一貫之義始得。謂孔子告曾子者其義深,告子貢者其義淺,因孔子之言而可以測曾子、子貢兩人所學之深淺,則殊未見其誠然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賜呀!你以為我是多學了而一一記在心的嗎?”子貢對道:“是呀。(隨又說)不是嗎?”先生說:“不是的。我是在此多學中有個一來貫通]着的。”[光案:“我是在此多學中有個一來貫通着的”,三民版原作“我是(在此多學中)有個一來貫通着的”,“在此多學中”五字加小括號。]

  (三)

  子曰:“由!知德者鮮矣。”

  此章舊說多疑為“子路慍見”而發。[光案:“此章舊說多疑為'子路慍見’而發”,東大版原作“此章舊說多疑為子路慍見而發”,“子路慍見”四字無引號。]然有告子貢多學一章間斷,自不當通為一時事。此章只是孔子告子路,言知德之人難得。德必修於己而得於心,非己之實有之,則不能知其意味之深長,故知者鮮也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由呀!對於德,知道的人太少了。”

  (四)

  子曰:“無為而治者,其舜也與!夫何為哉?恭己正南面而已矣。”

  無為而治:任官得人,己不親勞於事。

  恭己正南面:恭以自守,南面涖朝,羣賢分職,己祗[光案:“祗”,東大版原作“祇”,右下方少一橫,當遵聯經版。]仰成。舜承堯後,又得賢,故尤不見其有有為之迹。

  孔子屢稱堯、舜之治,又屢稱其無為,其後莊、老承儒家義而推之益遠。其言無為,與儒義自不同,不得謂《論語》言無為乃承之老子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能無為而治的,該是舜了吧!他做些什麼呢?只自己恭恭敬敬,端正地站在南面天子之位就是了。”

  (五)

  子張問行。子曰:“言忠信,行篤敬,雖蠻貊之邦行矣。言不忠信,行不篤敬,雖州里行乎哉?立則見其參於前也,在輿則見其倚於衡也,夫然後行。”子張書諸紳。

  問行:子張問行,猶其問達,蓋問如何而能所行如意。

  行篤敬:忠、信、篤、敬四字分列。篤,厚實義。如“君子篤於親”。[光案:“如'君子篤於親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如君子篤於親”,“君子篤於親”五字無引號。]

  蠻貊之邦:蠻在南,貊在北,皆異族。蠻貊之邦可行,斯徧天下皆可行。

  州里:五家為鄰,五鄰為里,五黨為州,二千五百家。州里近處,文化風教相同;[光案:“相同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相同,”之逗號。]蠻貊遠,文化風教相異。

  參於前:此參字或訓直,參於前,猶云相值於前。或訓累,[光案:“或訓累”之“累”,三民版、東大版原作“或訓絫”之“絫”。“絫”,據《中文大辭典》引段玉裁《說文解字注》:“絫之隸變作累。”故二字相通,以絫為古。]猶云積累在前。若作參預解,則不得云參預在前。今從累義。

  倚於衡:衡,車前橫軛。輿,車廂。在車廂之內,則見此忠信篤敬若倚在車前橫軛,[光案:“則見此忠信篤敬若倚在車前橫軛”之“篤”在“敬”前,東大版原作“則見此忠信敬篤若倚在車前橫軛”之“敬”在“篤”前。]言無時不如或見之。

  夫然後行:忠、信、篤、敬,固可以行乎天下,然必於此念念不忘,隨所在而若常見之,不頃刻離,然後一言一行莫非忠信篤敬,乃始有驗。此乃功夫無間斷,積久所致。若朝如此而夕求效,一日有之而望終生收其果,則亦無可行之理。

  書諸紳:紳,大帶之垂下者。以孔子語書紳,欲其隨身記誦而不忘。

  本章子張所問意在外,孔子教之使反就己身,此即宋儒所謂“鞭辟近裏”之教。[光案:“此即宋儒所謂'鞭辟近裏’之教”,東大版原作“此即宋儒所謂鞭辟近裏之教”,“鞭辟近裏”四字無引號。]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張問道:“如何始可向外行得通?”先生說:“只要說話能忠信,行事能篤敬,縱使去到蠻貊之邦,也行得通。若說話不忠不信,行事不篤不敬,就使近在州里,行得嗎?要立時像看見那忠、信、篤、敬累累在前,在車廂中像看見那忠、信、篤、敬倚靠在車前橫木般。[光案:“在車廂中”之“廂”字,東大版原作“在車箱中”之“箱”字。]能如此,自會到處行得通了。”子張把這番話寫在他隨身常束的大帶上。

  (六)

  子曰:“直哉史魚!邦有道,如矢。邦無道,如矢。君子哉蘧伯玉!邦有道,則仕。邦無道,則可卷而懷之。”

  史魚:衞大夫,名鰌。

  如矢:言其直。矢行直前,無紆回。

  卷而懷之:卷,收義。懷,藏義。言可收而藏之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史魚可算得直了。邦國有道,他挺直地像一支箭向前。邦國無道,他還是挺直地像一支箭向前。[光案:“邦國有道,他挺直地像一支箭向前。邦國無道,他還是挺直地像一支箭向前”,三民版原作“邦國有道,他挺直地像一支箭(向前)。邦國無道,他還是挺直地像一支箭(向前)”,兩處“向前”各二字加小括號。]遽伯玉[光案:此“遽”當是“蘧”之誤植。若然,三民版、東大版、聯經版俱誤。]可算是君子了。邦國有道,便出仕。邦國無道,他可收來藏起。”

  (七)

  子曰:“可與言而不與之言,失人。不可與言而與之言,失言。知者不失人,亦不失言。”

  本章有兩義:一是君子之貴於言,言貴而後道重。輕言,則道亦隨之而輕矣。又一說:君子貴識人,不識人,則將失言,然亦有恐於失言而遂至失人者。人才難遇,當面失之,豈不可惜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可和他言,而我不言,則失了人。不可和他言,我和他言了,則失了言。惟有知者,能不失人,亦不失言。”

  (八)

  子曰:“志士仁人,無求生以害仁,有殺身以成仁。”

  生必有死,死非孔門論學所重。孔門論學所重在如何生。[光案:“孔門論學所重在如何生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孔門論學所重在如何生,”之逗號。]茍知如何生,自知如何死。知有不該求生時,自知有不避殺身時。殺身成仁,亦不惜死枉生。所重仍在如何生。孔子曰:“未知生,焉知死。”然殷有三仁,亦非必盡如比干之甘刀鋸鼎鑊始為成仁。舜、禹為民禦大災,捍大患,亦即仁。有志求仁者,於《論語》此章當善加體會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一個志士仁人,沒有為求生命安全而寧願妨害仁道的,只有寧願殺身來完成那仁道。”

  (九)

  子貢問為仁。子曰:“工欲善其事,必先利其器。居是邦也,事其大夫之賢者,友其士之仁者。”

  工無利器,不能善其業,猶人無材德,不能盡其仁。器不自利,必經磨厲,亦如人之材德,必事賢友仁,然後得所切磋薰陶而後能成也。仁者,人與人相處之道。仁德必於人羣中磨厲薰陶而成。有其德而後可以善其事,猶工人之必有器以成業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貢問為仁之方。先生說:“工人欲完成他的工作,必先快利他的器具。居住在此國,便須奉事此國中大夫之賢者,並須與其士之仁者相交友。”

  (一0)

  顏淵問為邦。子曰:“行夏之時,乘殷之輅,服周之冕,樂則〈韶〉舞。放鄭聲,遠佞人。鄭聲淫,佞人殆。”

  問為邦:為,創制義。蓋制作禮樂,革命興新之義皆涵之,與普通問治國之方有辨,觀下文孔子答可知。

  行夏之時:古曆法,有夏正、殷正、周正之分。夏正即今之陰曆。殷正以陰曆十二月為正月,較夏曆差一月。周正以陰曆十一月為正月,較夏正差二月。今仿歐美[光案:“歐美”,私名號誤連成一氣,應斷開,作“歐美”。]用陽曆,略在冬至後十日改歲,猶周正。陰曆合於農時,今亦謂之農曆。孔子重民事,故主行夏時。

  乘殷之輅:此輅字亦作路。天子所乘車曰路。周制有五輅,玉、金、象、革、木,並多文飾,惟木路最質素。木路,殷路。古人日用器物,惟車最貴,孔子主乘殷輅,尚質也。

  服周之冕:冕,祭服所用之冠,其制後高前下,有俛俯之形,因名冕。周禮有六冕,以分服者之等次。其物小而在上,雖華不為靡,雖貴不及奢。孔子主服周冕,即尚文之義。

  樂則韶舞:孔子論樂獨稱〈韶〉、〈武〉。[光案:“孔子論樂獨稱韶、武”之有一頓號,東大版原作“孔子論樂獨稱韶武”之無一頓號。]古稱〈韶〉為舜樂,〈武〉則周代之樂,而夏、殷不與焉。[光案:“而夏、殷不與焉”之有一頓號,東大版原作“而夏殷不與焉”之無一頓號。]孔子又言:“〈韶〉盡美又盡善”,[光案:“孔子又言:'韶盡美又盡善’”之有冒號有引號,東大版原作“孔子又言,韶盡美又盡善”之冒號原為逗號,且“韶盡美又盡善”六字無引號。]故主用〈韶〉舞。此言樂,舞者樂之成。或說:“則”字猶取法義,[光案:“'則’字猶取法義”,東大版原作“則字猶取法義”,“則”字無引號。]謂樂當取法於〈韶〉。然以“則”為虛辭,[光案:“然以'則’為虛辭”,東大版原作“然以則為虛辭”,“則”字無引號。]文理更圓。

  放鄭聲,遠佞人。鄭聲淫,佞人殆:聲過於樂曰淫。樂之五音十二律長短高下皆當有節。鄭聲靡曼幼眇,[光案:據東大版,知“幼”乃“幻”之誤植。]失中正和平之氣,使聽者導欲增悲,沉溺而忘返,故曰淫。放,禁絕義。殆,危殆義,佞人以口才變亂是非,與鄭聲皆易使人心惑,當加以放遠禁絕。

  或說此章當是顏淵論時、輅等項,[光案:“或說此章當是顏淵論時、輅等項”之有一頓號,東大版原作“或說此章當是顏淵論時輅等項”之無一頓號。]孔子因其問而逐項答之;[光案:“逐項答之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逐項答之,”之逗號。]記者渾括所問,但曰“問為邦”,[光案:“但曰'問為邦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但曰問為邦”,“問為邦”三字無引號。]於是遂若頒一曆,乘一車,戴一冠,奏一部樂,而已盡治國之道,是無此理。今按:如或者之說,顏淵又何為而專問頒一曆,乘一車,戴一冠,奏一部樂,全成零碎節目,而更不問治國大道?即此可知或說之非是。蓋顏淵所問,自是治國大道。孔子所答,主要不外重民生,興禮樂,乃所謂“富之”“教之”。[光案:“乃所謂'富之’'教之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乃所謂富之教之”,“富之”與“教之”二處無引號。]禮有質文之辨,樂有淫正之分,孔子推本之於虞、夏、商、周之四代,而為之斟酌調和,求其盡善盡美。此所謂從周而往,百世損益可知。顏淵聞一知十,豈誠如或所疑,只是頒一曆,乘一車,戴一冠,奏一樂而已乎?孔子嘗曰:“如有用我者,我其為東周乎?”當孔、顏之時,正宜革命興新之時。孔子此章所以告顏子,正其平日“夢見周公”與“我其為東周乎”之理想抱負所在。[光案:“正其平日'夢見周公’與'我其為東周乎’之理想抱負所在”,東大版原作“正其平日夢見周公與我其為東周乎之理想抱負所在”,“夢見周公”與“我其為東周乎”二處無引號。]今距孔顏之時已逾兩千五百年,若使孔子生今世,復有如顏子者問以為邦,孔子當何以為答?孔門仁禮並重。顏淵問仁,主在修己。此章問邦,則偏於禮,主在治人。此後孟子善言仁,美工兼职荀子善言禮,然距今亦逾兩千載,所言亦未必一一合時宜。孔子曰:“好古敏以求之。”[光案:“孔子曰:'好古敏以求之。’”之句號在引號內,東大版原作“孔子曰:'好古敏以求之’。”之句號在引號外。]又曰:“予一以貫之。”[光案:“又曰:'予一以貫之。’”之句號在引號內,東大版原作“又曰:'予一以貫之’。”之句號在引號外。]若讀此章,不知敏求、一貫之義,[光案:“不知敏求、一貫之義”之有一頓號,東大版原作“不知敏求一貫之義”之無一頓號。]則《論語》以外,可不再從事於漢、唐、宋、明歷代之探求。有所探求,亦僅博聞,而無以貫之,此非所以學孔子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顏淵問為國之道。先生說:“推行夏代的曆法,乘殷代的車,戴周代的冕,樂舞則取法於舜時之〈韶〉。並該放棄鄭聲,遠絕佞人。因鄭聲太淫,而佞人太危殆了。”

  (一一)

  子曰:“人無遠慮,必有近憂。”

  此章遠近有兩解:一以地言,人之所履,容足之外,皆若無用,而不可廢。故慮不在千里之外,而患常在几席之下矣。一以時言,凡事不作久遠之慮,則必有日近傾敗之憂。[光案:“則必有日近傾敗之憂”之“傾”,東大版原作“則必有日近頃敗之憂”之“頃”。]兩解皆可通。依常義,從後說為允。惟所謂遠慮者,乃正謀,非私計。如古人戒蓄財多害,蓄財似亦為遠慮,實則非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一個人若不能有久遠之慮,則必然有朝夕之憂。”

  (一二)

  子曰:“已矣乎!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。”

  此章與〈子罕篇〉所記同,多“已矣乎”三字。[光案:“多'已矣乎’三字”,東大版原作“多已矣乎三字”,“已矣乎”三字無引號。]或曰:已矣乎者,歎其終不得見。

  又按:孔子論學每言“好”,[光案:“孔子論學每言'好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孔子論學每言好”,“好”字無引號。]如言好德、好仁、好禮、好義皆好也。[光案:“如言好德、好仁、好禮、好義皆好也”之有三頓號,東大版原作“如言好德好仁好禮好義皆好也”之無三頓號。]好色亦好也。有志於學者,當先辨己心所好。此義至深長,不可不善自反省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罷了吧!我未見過好德像好色的人呀!”

  (一三)

  子曰:“臧文仲,其竊位者與!知柳下惠之賢而不與立也。”

  竊位:居位而不稱,如盜取而竊據之。

  柳下惠:氏展,名獲,字禽,亦字季。柳下或謂是其食邑,或謂是其居處。惠其私謚。

  不與立:謂不與並立於朝。或曰:立即位字,“不與立”即不與位。[光案:“'不與立’即不與位”,東大版原作“不與立即不與位”,“不與立”三字無引號。]

  本章當與〈憲問篇〉公叔文子章合讀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臧文仲,好算是偷竊官位的吧!他明知柳下惠之賢,但不能舉薦他,和他共立於朝。”[光案:“但不能舉薦他,和他共立於朝”,三民版原作“但不能(舉薦他),和他共立於朝”,“舉薦他”三字加小括號。疑三民版宜改作“但不能(舉薦他,)和他共立於朝”,即將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。]

  (一四)

  子曰:“躬自厚而薄責於人,則遠怨矣。”

  責己厚,責人薄,可以無怨尤。誠能嚴於自治,亦復無暇責人。舊解此怨為人怨己,亦通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對自身督責嚴,對人督責輕,便可遠避自心的怨望了。”

  (一五)

  子曰:“不曰'如之何如之何’者,吾末如之何也已矣。”

  “如之何如之何”者,[光案:“'如之何如之何’者”,東大版原作“如之何如之何者”,“如之何如之何”六字無引號。]熟思審處之辭。末,猶無義。其人不知熟思審慮,雖聖人亦無如其人何也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從不說如之何如之何的人,吾亦就無如之何了。”

  (一六)

  子曰:“羣居終日,言不及義,好行小慧,難矣哉!”

  羣居不以善道相切磋,終日言不及於正義,專好逞其小才知,小聰明,難為人,亦難為羣。或曰:孔子此言,乃為當時之學校發。當時學校詳情,今已不可知。抑羣居不限於學校。孔子此言,歷世如見,壞人才,害世道,其病非小,有志之士不可不深戒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相聚羣居,終日不散,言談不及道義,專好逞使小聰明,賣弄小才知,這真難了。”

  (一七)

  子曰:“君子義以為質,禮以行之,孫以出之,信以成之,君子哉!”

  質,實質。君子以義為其行事之實質。下三“之”字指義,[光案:“下三'之’字指義”,東大版原作“下三之字指義”,“之”字無引號。]亦指事。行之須有節文,出之須以遜讓,成之則在誠信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君子把義來做他一切行事的本質,又把禮的節文來推行,把謙遜來表達,把誠信來完成,這樣纔真是一個君子呀!”

  (一八)

  子曰:“君子病無能焉,不病人之不己知也。”

  賜之達,由之果,求之藝,皆能也。學以成德,亦必各有其能。貴德賤能,非孔門之教。人之知於己,亦知其能耳。故曰“如或知爾則何以哉”也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君子只愁自己無能,不愁別人不知道自己。”

  (一九)

  子曰:“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。”

  沒世,猶沒生,謂其生之沒。稱,舉義。君子學以為己,不務人知,然沒世而無名可舉,則君子疾之。蓋名以舉實,人之一生,不過百年,死則與草木同腐,奄乎隨化,一切不留,惟名可以傳世,故君子以榮名為寶。名在而人如在,雖隔千百世,可以風儀如生,居游增人慨慕,謦咳亦成想像。不僅稱述尊仰,光榮勝於生時。此亦君子愛人垂教之深情厚意所寄。故“名”亦孔門之大教。[光案:“故'名’亦孔門之大教”,東大版原作“故名亦孔門之大教”,“名”字無引號。]孔子作《春秋》而亂臣賊子懼,懼此名而已。世不重名,則人盡趨利,更無顧慮矣。或曰:名不稱,乃聲聞過情之義。然生時可以弋浮名,剽虛譽,及其死,千秋論定,豈能常此聲聞過情?此乃人道之至公至直,無力可爭。宋儒教人務實,而受道、釋之影響,不免輕視身後之名,故以“聲聞過情”說此章。[光案:“故以'聲聞過情’說此章”,東大版原作“故以聲聞過情說此章”,“聲聞過情”四字無引號。]然戒好名而過,亦可以傷世道,壞人心,不可不辨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一個君子,恨他身後聲名之不傳。”

  (二0)

  子曰:“君子求諸己,小人求諸人。”

  君子非無所求,惟必反而求諸己。雖不病人之不己知,亦恨沒世而名不稱。雖恨沒世無名,而所以求之者則仍在己。小人則務求諸人。故違道干譽無所不至,而卒得沒世之惡名。以上三章,義實相足,故編者牽連及之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君子一切求之於己,小人一切求之於人。”

  (二一)

  子曰:“君子矜而不爭,羣而不黨。”

  矜,莊敬自持,然無乖戾之心,故不爭。以道相處,以和相聚,故必有羣;[光案:“有羣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有羣,”之逗號。]然無阿比之私,故不黨。矜不失己,羣不專己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君子只是莊敬自守,但與人無所爭。只是和聚有羣,但亦不結黨。”

  (二二)

  子曰:“君子不以言舉人,不以人廢言。”

  有言不必有德,故不以言舉人。然亦不以其人之無德而廢其言之善,因無德亦可有言。此章君子指在上位者,然亦可通之人人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一個君子,不專因一人的說話來舉薦那一人,亦不因那一人行事有缺連他說話也全不理。”

  (二三)

  子貢問曰:“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?”子曰:“其恕乎?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。”

  古人稱一字為一言。求能終身行之,則必當下可行者始是。若“仁”字固當終身行之,[光案:“若'仁’字固當終身行之”,東大版原作“若仁字固當終身行之”,“仁”字無引號。]但不能當下即是。子曰:“吾欲仁,斯仁至。”[光案:“子曰:'吾欲仁,斯仁至。’”之句末為句號且置引號內,東大版原作“子曰:'吾欲仁,斯仁至’,”之句末句號原為逗號在引號外。]此以心言,不以行言。仁之為道,非咄嗟可冀。只一“恕”字當下便可完成。[光案:“只一'恕’字當下便可完成”,東大版原作“只一恕字當下便可完成”,“恕”字無引號。]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,驟看若消極,但當下便是,推此心而仁道在其中。故可終身行之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貢問道:“有沒有一個字可以終身行它的呢?”先生說:“怕只有一個恕字吧!你自己不願要的,莫把來施給別人。”

  (二四)

  子曰:“吾之於人也,誰毀誰譽?如有所譽者,其有所試矣。斯民也,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。”

  吾之於人:此指與吾同生之人,如下言斯民。

  誰毀誰譽:此句有兩解:一是不加毀譽。一是毀不枉毀,譽不虛譽。觀下文“如有所譽”句,[光案:“觀下文'如有所譽’句”,東大版原作“觀下文如有所譽句”,“如有所譽”四字無引號。]從前解為是。

  其有所試矣:孔子若有所譽於人,必其人先有所試,確有證驗可譽。

  斯民也,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:斯民即今世與吾同生之民。今日之民,亦即自古三代之民。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,謂三代之直道即行於當時之民,亦謂即以當時之民而行斯直道。積三代之久,而知民之所毀譽,莫不有直道,如禹、湯、文、武、周公莫不譽,桀、紂、幽、厲莫不毀。就其毀譽,可以見直道之行於斯民矣。故直道本於人心之大公。人心有大公,故我可以不加毀譽而直道自見。孔子又曰:“人之生也直,妄[光案:“妄”原文為“罔”,二者通轉。]之生也倖[光案:“倖”原文為“幸”,二者古今異體。]而免。”人乃賴直道生,彼妄人者,亦幸賴直道而免耳。君子成人之美,不成人之惡。有所試而譽之,成人之美也。毀其人,則成其惡矣。故雖桓魋、公伯寮之徒,孔子皆無毀焉。孔子作《春秋》,不虛美,不隱惡,褒貶予奪一如其實,然乃即事以明道,與於人有毀譽不同。善可先褒,惡不預詆,故孔子終於人無毀也。或謂毀譽所以見直道,不知直道自行於斯民,故可不煩我之有毀於人。觀此章,見聖道之閎深,然亦豈鄉愿阿世者之所得而藉口?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我對人,那個是我毀了,那個是我譽了的呢?我若對人有所譽,必是其人已確有所試,見之於實的了。[光案:“必是其人已確有所試,見之於實的了”,三民版原作“必是其人已確有所試,(見之於實)的了”,“見之於實”四字加小括號。疑三民版宜改作“必是其人已確有所試(,見之於實)的了”,即將逗號一併放入小括弧中。]這人呀,即是三代以來全社會一向有直道流行其間的人呀!”[光案:“這人呀,即是三代以來全社會一向有直道流行其間的人呀”,三民版原作“這人呀,(此指全社會)即是三代以來一向有直道流行其間的人呀”,“此指全社會”五字加小括號。東大版、聯經版將此五字及小括號刪除,另將“全社會”三字插入“三代以來”與“一向有直道”之間。依錢子增字譯解必加小括號之慣例,疑東大版、聯經版俱宜改作“這人呀,即是三代以來(全社會)一向有直道流行其間的人呀”,即將“全社會”三字置入小括號內。]

  (二五)

  子曰:“吾猶及史之闕文也,有馬者借人乘之,今亡矣夫!”

  史之闕文:一說:史官記載,有疑則闕。一說:史者掌書之吏,遇字不知,闕之待問,不妄以己意別寫一字代之。

  有馬者借人乘之:一說:如子路車馬與朋友共。一說:馬不調良,借人服習之。借,猶藉義。藉人之能以服習己馬也。

  史闕文,以待問。馬不能馭,藉人之能代己調服。此皆謹篤服善之風。一屬書,一屬御。孔子舉此為學六藝者言,即為凡從事於學者言。孔子早年猶及見此二事,後遂無之,亦舉以陳世變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我猶看到官文書上有空闕的字,又有有馬的借人乘用,現在這些都沒有了。”

  (二六)

  子曰:“巧言亂德,小不忍則亂大謀。”

  巧言令色鮮矣仁,則巧言足以亂己德。小事不能忍,如婦人之仁不能忍其愛,匹夫之勇不能忍其忿,足以亂大謀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巧言可以亂人之品德。小處不能忍,可以亂了大計謀。”

  (二七)

  子曰:“眾惡之,必察焉。眾好之,必察焉。”

  或有特立獨行,亦有為大義冒不韙而遭眾惡者,亦有違道以邀譽,矯情以釣名,而獲眾好者。眾惡眾好,其人其事必屬非常,故必加審察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人人都厭惡他,必得仔細審察。人人都喜好他,也必得仔細審察。”

  (二八)

  子曰:“人能弘道,非道弘人。”

  弘,廓大之義。道,指人道。道由人興,亦由人行。自有人類,始則渾渾噩噩,久而智德日成,文物日備,斯即“人能弘道”。[光案:“斯即'人能弘道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斯即人能弘道”,“人能弘道”四字無引號。]人由始生,漸至長大,學思益積益進,才大則道隨而大,才小則道隨而小。《中庸》云:“茍不至德,至道不凝焉。”此言非有大德之人,大道亦不在其身凝聚;[光案:“在其身凝聚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在其身凝聚,”之逗號。]此亦“人能弘道,非道弘人”也。[光案:“此亦'人能弘道,非道弘人’也”,東大版原作“此亦人能弘道,非道弘人也”,“人能弘道,非道弘人”八字無引號。]若道能弘人,則人人盡成君子,世世盡是治平,學不必講,德不必修,坐待道弘矣。此章義極簡明,而最值深思。惜乎後之學者,不能於此章真切體悟,歧說滋興,而人之弘道之力因亦未能大有所發揮,洵可憾也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人能弘大道,道不能弘大人。”

  (二九)

  子曰:“過而不改,是謂過矣。”

  人道日新,過而能改,即是無過。惟有過不改,其過遂成。若又加之以文飾,則過上添過矣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有了過失不改,這纔真說得是過失了。”

  (三0)

  子曰:“吾嘗終日不食,終夜不寢,以思,無益,不如學也。”

  人必生於羣,必於羣中而始成其為人。故學非一人之學,道非一人之道,亦必於羣而始有學有道也。羣亦非一日之羣,自遠古以來,久有此羣,久有此人矣。故人必學於人,尤必學於古之人,始獲知道。學如日,靜居而獨思則如火。捨學而思,譬猶去日之明於庭,而就火之光於室;[光案:“於室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於室,”之逗號。]可以小見,不可以大知。故君子貴乎樂羣而敬學,不貴離羣而獨思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我曾竟天不喫,竟夜不睡,儘自思量,總是無益,不如向人學問的好。”

  (三一)

  子曰:“君子謀道不謀食。耕也,餒在其中矣。學也,祿在其中矣。君子憂道不憂貧。”

  餒,餓義。耕以謀食,亦有饑餓之患。學以謀道,亦有祿仕之獲。或說:此章君子指位言。董仲舒所謂:[光案:“董仲舒所謂:”之有一冒號,東大版原作“董仲舒所謂”之無一冒號。]“遑遑求仁義,常恐不能化民者,君子之事。遑遑求財利,常恐匱乏者,小人之事。”若盡釋耕耨,從事於學,亦將於何得食?然謀道亦可兼得食,謀食亦不害兼謀道。若使一羣之人,皆競於謀食,不知謀道,由於無道,亦且憂餒。若使一羣之人,盡知謀道,不專憂貧,豈轉不能得食?故知本章陳義,實期人人能成為君子,不謂在上位斯為君子,在下位則必為小人也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君子只計謀於道,不計謀於食。耕田也有饑餓時,學道也可得祿食。所以君子只憂道之不明不行,不憂貧不得食。”

  (三二)

  子曰:“知及之,仁不能守之,雖得之,必失之。知及之,仁能守之,不莊以涖之,則民不敬。知及之,仁能守之,莊以涖之,動之不以禮,未善也。”

  本章言治民之道。“知及之”“仁守之”兩“之”字,[光案:“'知及之’'仁守之’兩'之’字”,東大版原作“知及之仁守之兩之字”,“知及之”與“仁守之”與“之”三處無引號。]指治民之道言。知及之者,知足以知及此道也。然茍非此心之仁能真在於民,雖知此道,終不能持守不失。此下“莊以涖之”“之”字指民言。[光案:“此下'莊以涖之’'之’字指民言”,東大版原作“此下莊以涖之之字指民言”,“莊以涖之”與“之”二處無引號。]雖知治民之道,雖此心之仁足以持守之,茍非臨民以莊,則民將不之敬。涖,臨也。若能知能仁,能莊以臨民,而動之不以禮;[光案:“動之不以禮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動之不以禮,”之逗號。]此“之”字亦指民,[光案:“此'之’字亦指民”,東大版原作“此之字亦指民”,“之”字無引號。]臨涖其民,必有所鼓舞作興之,此之謂動其民。動其民必以禮,禮者,節文秩序之義。不知有節文,不能有適宜之秩序,亦未得為善也。故本章十一“之”字,當分指“民”與“治民之道”言。涖之、動之三“之”字指民,此外八“之”字指道。[光案:“故本章十一'之’字,當分指'民’與'治民之道’言。涖之、動之三'之’字指民,此外八'之’字指道”,東大版原作“故本章十一之字,當分指民與治民之道言。涖之、動之三之字指民,此外八之字指道”,其中“之”與“民”與“治民之道”與“之”與“之”共五處無引號。]如此始見文從字順。或謂十一“之”字皆指民,[光案:“或謂十一'之’字皆指民”,東大版原作“或謂十一之字皆指民”,“之”字無引號。]則知及於民、仁守其民為不辭。或說之指君位,則更不可解。本章四節,[光案:“本章四節”以下銜接於上段末“則更不可解。”之後,東大版原作“本章四節”以下另起一段。]逐步切實,始末次第,秩然明備。茍以常情測之,將謂動之以禮為最易,而知之能及為極至。喜高明,忽平實,非孔門之教。顏子曰:“博我以文,約我以禮”,約禮斯止於至善矣。學者其細玩焉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一個在上位者,他的知足以知到此道了,[光案:“一個在上位者,他的知足以知到此道了”,三民版原作“(一個在上位者,他的)知足以知到此道了”,“一個在上位者,他的”八字加小括號。]若其心之仁不足以守,則雖知得了,仍然必失去。知得了,其心之仁也足以守之不失了,但不能莊敬以臨涖其民,則其民仍將慢其上而不敬。知得了,其心之仁又足以守,又能莊敬以臨涖其民,但鼓動興作,運使其民時,若沒有了禮,仍還是未善。”

  (三三)

  子曰:“君子不可小知,而可大受也。小人不可大受,而可小知也。”

  一事之能否,不足以盡君子之所蘊,故曰“不可小知”。[光案:“故曰'不可小知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故曰不可小知”,“不可小知”四字無引號。]任以天下之重而泰乎綽然其可任,故曰“可大受”。[光案:“故曰'可大受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故曰可大受”,“可大受”三字無引號。]小人非無一才之長可資器使,但不可任以大事。知者,言其被知於人。受者,言其能受於己。此言知人之法當觀於大,若以小節,小人有時將轉勝於君子,而君子或置於無用之地矣。能知人,而後能用人。

  《論語》言君子小人有對反而言者,如“君子上達,小人下達”,“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,未有小人而仁者也”之類。[光案:“如'君子上達,小人下達’,'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,未有小人而仁者也’之類”,東大版原作“如君子上達,小人下達,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,未有小人而仁者也之類”,“君子上達,小人下達”與“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,未有小人而仁者也”二處無引號。]顧此種小人,則卑污已甚,而幾於惡矣。亦有相較而言者,如“和同”章,“驕泰”章,“求人求己”章,[光案:“如'和同’章,'驕泰’章,'求人求己’章”,東大版原作“如和同章,驕泰章,求人求己章”,“和同”與“驕泰”與“求人求己”三處無引號。]及本章之類是也。此種小人,非必卑污已甚,此亦學者所當深辨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一個君子,不可從小處去賞識他,但他可接受大任務。一個小人,不能接受大任務,但可於小處被賞識。”

  (三四)

  子曰:“民之於仁也,甚於水火。水火,吾見蹈而死者矣,未見蹈仁而死者也。”

  此章勉人為仁語。人生有賴於仁,尤甚於其賴水火。蹈水火,有時可以殺人,然未有蹈仁道而陷於死者,則人何憚而不為仁?或疑殺身成仁,此非蹈仁而死乎?不知此乃正命而死,非仁有殺身之道也。莊周譏以身殉名,此則惟生之見,而不知生之有賴於仁矣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人生有賴於仁,尤甚其有賴於水火。吾只見蹈火蹈水而死了的,沒見蹈仁而死的呀!”

  (三五)

  子曰:“當仁不讓於師。”

  當仁:當字有兩解:一,值義。謂值為仁則不讓。二,擔當義。猶云“仁以為己任”。[光案:“猶云'仁以為己任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猶云仁以為己任”,“仁以為己任”五字無引號。]兩義可互通。然云任仁,似嫌不辭,今從前解。

  不讓於師:舊解皆訓師為師長義。言值當行仁,即當勇往直前,既非出於爭,自亦不必讓。故求道當尊師,行道則無讓師之義。今按:師之與我,雖並世而有先後,當我學成德立之時,而師或不在。疑此師字當訓眾。蓋仁行善舉,眾皆當任,人各相讓,則誰歟任此?[光案:“則誰歟任此?”之問號,東大版原作“則誰歟任此。”之句號。]故遇眾所當行之事,在己尤當率先不復讓。當仁不讓,即是見義勇為也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若遇行仁之事,在己即當率先向前,莫讓給眾人為之。”

  (三六)

  子曰:“君子貞而不諒。”

  貞者,存於己而不變。諒者,求信於人。貞自可信,不待於諒。孔子嘗曰:“言不必信,行不必果,義之與比。”[光案:前二句似非孔子之言,乃孟子之言。《孟子》〈離婁˙下〉,孟子曰:“大人者,言不必信,行不必果,惟義所在。”。惟,“義之與比”始為孔子言,《論語》〈里仁〉,子曰:“君子之於天下也,無適也,無莫也,義之與比。”]義之與比,貞也。言必信,行必果,則匹夫匹婦之為諒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君子只固守正道,不拘執小信。”

  (三七)

  子曰:“事君,敬其事而後其食。”

  敬其事,先盡己之心力於所任之職。後其食,食祿也。盡職為先,食祿為後,此乃事君之道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事君之道,先當敬守職事,把食祿之心放在後。”

  (三八)

  子曰:“有教無類。”

  人有差別,如貴賤、貧富、智愚、善惡之類。惟就教育言,則當因地因材,掖而進之,感而化之,作而成之,不復有類。孔門富如冉有、子貢,貧如顏淵、原思,孟懿子為魯之貴族,子路為卞之野人,曾參之魯,高柴之愚,皆為高第弟子。故東郭惠子有“夫子之門何其雜”之疑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人只該有教化,不再分類別。”

  (三九)

  子曰:“道不同,不相為謀。”

  孟子言禹、稷、顏子同道,又云曾子、子思同道。君子亦有意見行迹之不同,然同於道則可相與謀。惟與小人賊道者,有善惡邪正之分,斯難於相謀矣。或說:道指術業,如射與御。[光案:“如射與御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如射與御,”之逗號。]各精其事,不相為謀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各人道路不同,便無法互為謀慮了。”

  (四0)

  子曰:“辭,達而已矣。”

  辭,指辭命。列國邦交,奉使者主要在傳達使命。國情得達,即是不辱君命。或說:辭指文辭,主在達意,不尚富豔之工。然孔子時,尚不以著述文辭立教。今從前說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奉命出使,他的辭令,只求能傳達國家使命便夠了。”

  (四一)

  師冕見,及階,子曰:“階也。”及席,子曰:“席也。”皆坐,子告之曰:“某在斯,某在斯。”師冕出,子張問曰:“與師言之,道與?”子曰:“然。固相師之道也。”

  師冕:樂師,名冕。古樂師皆瞽者。

  某在斯:古書稱某,或是諱不敢名,或是失其名。此乃通言之,云某人,記者略其名不一一詳舉也。師冕瞽,故孔子歷舉在坐者以告。

  與師言之,道與:謂頃與師言者亦道否。見孔門弟子於孔子一言一動無不誠心審察。

  固相師之道:相,助義。古者瞽必有相。孔子與師冕言,其辭語從容,誠意懇至,使人於二千五百載之下猶可想慕。[光案:“使人於二千五百載之下猶可想慕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使人於二千五百載之下猶可想慕,”之逗號。]在孔子則謂相師之道固應如此而已。然其至誠懇惻之情,則正以見聖人之德養。

  《論語》章旨無類可從者多收之篇末,如此章及“邦君之妻”章之屬皆是。[光案:“如此章及'邦君之妻’章之屬皆是”,,東大版原作“如此章及邦君之妻章之屬皆是”“邦君之妻”四字無引號。]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師冕來見孔子,走近階,先生說:“這是階了。”走近坐席,先生說:“這是坐席了。”待大家坐定,先生告師冕說:“某人在這邊,某人在那邊。”師冕出去後,子張問道:“剛纔和師冕這般說,也是道嗎?”先生說:“對呀,這便是一種扶導瞽者的道呀!”

季氏篇第十六

  (一)

  季氏將伐顓臾。冉有、季路見於孔子,曰:“季氏將有事於顓臾。”孔子曰:“求!無乃爾是過與?夫顓臾,昔者先王以為東蒙主,且在邦域之中矣,是社稷之臣也,何以伐為?”冉有曰:“夫子欲之,吾二臣者,皆不欲也。”孔子曰:“求!周任有言曰:'陳力就列,不能者止。’危而不持,顛而不扶,則將焉用彼相矣?且爾言過矣!虎兕出於柙,龜玉毀於櫝中,是誰之過與?”冉有曰:“今夫顓臾,固而近於費,今不取,後世必為子孫憂。”孔子曰:“求!君子疾夫舍曰欲之,而必為之辭。丘也聞有國有家者,不患寡而患不均,不患貧而患不安。蓋均無貧,和無寡,安無傾。夫如是,故遠人不服,則脩文德以來之。既來之,則安之。今由與求也,相夫子,遠人不服而不能來也,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,而謀動干戈於邦內。吾恐季孫之憂,不在顓臾,而在蕭牆之內也。”

  季氏將伐顓臾:季氏謂康子。顓臾,國名,魯之附庸。

  冉有、季路見於孔子:二人同為季氏臣,冉求尤用事,故先書。下文孔子亦獨責之。

  東蒙主:蒙山,在魯東,故名東蒙。魯使顓臾主其祭。

  邦域之中:顓臾在魯封域之內。或云邦當作封。

  社稷之臣:社稷猶云公家。是時四分魯國,季氏取其二,孟孫、叔孫各取其一,獨附庸尚隸屬於公家。今季氏又欲取之,故孔子言顓臾乃先王封國不可伐,在封域之中不必伐,是公家之臣則又非季氏所當伐。

  夫子欲之:夫子指季孫。

  周任:古之良史。

  陳力就列:言當計陳其才力,度己所能以就位。列,位也。不能勝任則止。或說布陳才力,當在就列之後。[光案:“當在就列之後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當在就列之後,”之逗號。]今不從。

  焉用彼相:相,如相瞽之相。瞽者行遇顛危,當由相者扶持。若不扶不持,則何用彼相。

  虎兕出於柙:兕,野牛。柙,檻義。出,自柙而逸。

  龜玉毀於櫝中:櫝,匱也。以藏龜玉寶物。

  是誰之過:失虎毀玉,乃典守者之過。二子仕於季氏,季氏有失,不能諫,亦不得逃其責。

  固而近於費:固謂城郭完固。費,季氏私邑。

  舍曰欲之:實是私心欲之,乃必更作他言;[光案:“更作他言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更作他言,”之逗號。]君子疾於此等之飾辭。

  不患寡而患不均,不患貧而患不安:此兩句當作“不患貧而患不均,不患寡而患不安”。[光案:“此兩句當作'不患貧而患不均,不患寡而患不安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此兩句當作不患貧而患不均,不患寡而患不安”,“不患貧而患不均,不患寡而患不安”十四字無引號。]下文云“均無貧”,[光案:“下文云'均無貧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下文云均無貧”,“均無貧”三字無引號。]承上句言。“和無寡,安無傾”,承下句言。[光案:“'和無寡,安無傾’,承下句言”,東大版原作“和無寡,安無傾,承下句言”,“和無寡,安無傾”六字無引號。]

  遠人不服:在遠之人不服,猶來之以文德。顓臾在邦內,其不當用干戈益見。

  今由與求也:此處先子路,尚齒也。

  分崩離析:分,民有異心。崩,民欲去。離析,不可復合。

  干戈:干,楯。戈,戟。

  蕭牆之內:蕭之言肅。牆,屏也。人君於門樹屏,臣來至屏而加肅敬,故曰蕭牆。臣朝君在蕭牆之內,此指哀公言。一說:其後哀公果欲以越伐魯而去季氏,則孔子之言驗矣。一說:孔子謂季氏之伐顓臾,非真憂顓臾,實憂哀公。直斥其隱,亦使冉有、子路深思之。兩說皆通。今從前說,似更條直,前後兩“憂”字亦見呼應。[光案:“前後兩'憂’字亦見呼應”,東大版原作“前後兩憂字亦見呼應”,“憂”字無引號。]伐顓臾事不書於《春秋》,殆因孔子言而終止。按:[光案:“按:”以下,乃另起一段,聯經版誤併接入上一段之末,當遵東大版。]本篇或以為乃《齊論》,因每章皆稱“孔子曰”,[光案:“因每章皆稱'孔子曰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因每章皆稱孔子曰”,“孔子曰”三字無引號。]而三友、三樂、三愆、三戒、三畏、九思等,[光案:“而三友、三樂、三愆、三戒、三畏、九思等”之有五頓號,東大版原作“而三友三樂三愆三戒三畏九思等”之無五頓號。]行文不與他篇相類。或以本章為可疑。《論語》記孔子言皆簡而直,此章獨繁而曲,亦不類。今按:《論語》雜出多手,而《上》、《下論》之編集亦非一時。[光案:“而上、下論之編集亦非一時”之有一頓號,東大版原作“而上下論之編集亦非一時”之無一頓號。]記者既不同,而論而集之之意亦有精粗;[光案:“亦有精粗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亦有精粗,”之逗號。]下十篇之論定,似稍遜於上十篇,而本篇尤然。然謂本篇乃《齊論》,亦無確據。或曰:〈季氏〉以下諸篇文體皆與前十五篇不類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季氏將興兵伐顓臾,冉有季路去見孔子,說:“季氏將向顓臾用兵了。”先生說:“求呀!這怕是你的過失吧!那顓臾,從前先王封它為東蒙山之主,而且在魯國封域之內,這是魯國的社稷之臣呀,為何要伐它呢?”冉有說:“我們那先生要伐它,我們兩人都不主張呀。”先生說:“求呀!從前周任說過,先量你的能力來就你的職位,若力不勝任,便該辭去。就如一相瞽者,儻瞽者臨危不抱持,[光案:“就如一相瞽者,儻瞽者臨危不抱持”,三民版原作“(就如一相瞽者)儻瞽者臨危不抱持”,“就如一相瞽者”六字加小括號。因東大版與聯經版,新添一逗號,故宜改作“(就如一相瞽者,)儻瞽者臨危不抱持”,即將此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。]顛跌不攙扶,還用這相者做什麼呢?況且你的話實在錯了。老虎野牛從檻中逸出,龜和玉在匱裏毀了,這是誰的過失呀!”冉有說:“現在那顓臾,城郭完固,而又離費甚近,若目前不取,將留為後代子孫之憂。”先生說:“求呀!君子正是疾恨那些不肯實說自己要那樣做而偏要另造一套說法的。我聽人說過,一個國和一個家,不要愁貧乏,只愁財富不均。不要愁民戶寡少,只愁其不相安。財富均之,[光案:據東大版,“財富均之”乃“財富均了”之誤植。]便沒有所謂貧。大家能和睦,便沒有所謂寡。大家能安,也就沒有傾覆之禍了。正因這樣,所以如有遠方人不服,只修自己文德招來他。來了,便設法安頓他。現在你們兩人,幫助季氏,遠方人不服,你們無法招來,一國民心弄到分崩離析,你們不能好好把守,卻謀在國內動干戈,吾怕季孫氏所應憂慮的並不在顓臾,正在我們國君的門屏之內呀!”

  (二)

  孔子曰:“天下有道,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。天下無道,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。自諸侯出,蓋十世希不失矣。自大夫出,五世希不失矣。陪臣執國命,三世希不失矣。天下有道,則政不在大夫。天下有道,則庶人不議。”

  禮樂征伐自天子出:古制非天子不得變禮樂,專征伐,此乃大一統之道。

  十世希不失:逆理違道愈甚,則失之愈速;[光案:“失之愈速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失之愈速,”之逗號。]自然之勢如此,非人力所能強。

  陪臣:即家臣。

  政不在大夫:言不得專政。

  庶人不議:上無失政,則下無非議,非箝其口使不敢言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天下有道之時,一切禮樂征伐都從天子那邊出來。天下無道,禮樂征伐就從諸侯手裏出來了。從諸侯手裏出來,大概最多十世,很少能不失掉的。從大夫手裏出來,五世便很少不失的了。到家臣來掌握國家的命令,三世便很少不失的了。天下有道之時,政權不會在大夫們手裏。天下有道之時,庶人也不議論政治了。”

  (三)

  孔子曰:“祿之去公室,五世矣。政逮於大夫,四世矣。故夫三桓之子孫微矣。”

  祿之去公室,五世矣:謂爵祿賞罰之權不從君出。五世:指魯宣、成、襄、昭、定五公。

  政逮於大夫,四世矣:祿去公室,斯政逮大夫。逮,及義。四世,指季孫氏文子、武子、平子、桓子四代。

  三桓之子孫微矣:三桓謂仲孫、叔孫、季孫,三家皆出於桓公。後仲孫氏改稱孟氏。此三家至定公時皆衰。

  本章與前章相承,疑皆定公時語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爵祿之權自公家失去,已五世了。政事下及大夫手裏,也四世了。因此,三桓的子孫到目前也衰微了。”

  (四)

  孔子曰:“益者三友,損者三友。友直,友諒,友多聞,益矣。友便辟,友善柔,友便佞,損矣。”

  便辟:辟,讀如僻。便僻謂習於威儀,致飾於外,內無真誠,與“友諒”之諒正相反。[光案:“與'友諒’之諒正相反”,東大版原作“與友諒之諒正相反”,“友諒”二字無引號。]諒,信義。

  善柔:謂工於媚悅,與“友直”之直正相反。[光案:“與'友直’之直正相反”,東大版原作“與友直之直正相反”,“友直”二字無引號。]工媚悅者必不能守直道。

  便:[光案:“便”下有一空白,乃漏植一“佞”字,宜據東大版補上。]巧言口辯,非有學問,與“多聞”正相反。[光案:“與'多聞’正相反”,東大版原作“與多聞正相反”,“多聞”二字無引號。]便字或作諞,即巧言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有益的朋友有三類,有損的朋友亦有三類。和正直的人為友,和守信的人為友,和多聞有廣博知識的人為友,便有益了。和慣於裝飾外貌的人為友,和工於媚悅面善態柔之人為友,和能巧言口辯之人為友,便有損了。”

  (五)

  孔子曰:“益者三樂,損者三樂。樂節禮樂,樂道人之善,樂多賢友,益矣。樂驕樂,樂佚遊。[光案:據東大版,“樂佚遊。”之句號,應改為逗點。]樂宴樂,損矣。”

  三樂:此樂字讀五教反,心有所愛好。禮樂之樂音岳,驕樂之樂音洛。

  節禮樂:節者有節制。禮貴中,樂貴和,皆有節。以得禮樂之節,不失於中和為樂,[光案:“以得禮樂之節,不失於中和為樂”之有一逗號,東大版原作“以得禮樂之節不失於中和為樂”之無一逗號。]則有益。

  道人之善:稱道人善,則心生慕悅,不惟成人之美,己亦趨於善矣。以此為樂,亦有益。

  多賢友:友而賢,多多益善。[光案:“多多益善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多多益善,”之逗號。]以此為樂,亦有益。

  驕樂:恣放自驕,不知節制,認此為樂,憂苦隨至。

  佚遊:惰佚遊蕩,出入不節,日有所損而不自知。

  宴樂:晏安沈溺之樂,必有損。

  求樂,人之常情,然當辨損益。世人各爭占盡樂處,而不知其所樂之有損,亦可憫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對人有益的快樂有三種,對人有損的快樂亦有三種。喜歡把自己節制於禮樂之中,喜歡稱道別人善處,喜歡多交賢友,這就有益了。喜歡驕縱放肆的快樂,喜歡怠逸遊蕩,喜歡晏安淫溺的快樂,這就有損了。”

  (六)

  子曰[光案:“子曰”,疑漏植一“孔”字。除藝文版《論語集釋》作“子曰”外,新興版《論語集解》、世界版《四書集注》、世界版《論語集注補正述疏》,均作“孔子曰”。又,本書曰:“按:本篇或以為乃《齊論》,因每章皆稱'孔子曰’”,一一案核,確實如此,僅本章不然。故疑漏植一“孔”字。]:“侍於君子有三愆。言未及之而言,謂之躁。言及之而不言,謂之隱。未見顏色而言,謂之瞽。”

  君子:有德位者之通稱。

  三愆:愆,過失義。

  言未及之而言:如問他人而己對也。

  躁:輕躁,不安靜。此字或本作傲,謂以己知傲人所不知。

  隱:有所隱匿,不盡情實。

  未見顏色而言:謂不避厭惡,為唐突之言。

  瞽:無目者。不能察言觀色,猶如無目也。

  本章三愆,皆因侍於君子而始見。侍於君子必知敬,三愆皆由無敬意生。若竟日與不如己者為伍,敬意不生,有愆亦不自知。故人能常侍君子,則己之德慧日長矣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侍奉君子,易犯三種的過失。言語未及他,他便發言了,是輕躁。言語及到他,他不發言,是他心有隱匿。不看對方顏色便輕自發言,是如瞽者般無目。”

  (七)

  孔子曰:“君子有三戒。少之時,血氣未定,戒之在色。及其壯也,血氣方剛,戒之在鬬。及其老也,血氣既衰,戒之在得。”

  血氣,人之生理之隨時有變者。戒猶孟子所謂“持志”。[光案:“戒猶孟子所謂'持志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戒猶孟子所謂持志”,“持志”二字無引號。]孟子曰:“志者氣之帥”,謂以心理統率生理。君子終生有所戒,則其血氣無時不為志所率。後人言志,多指有為,不知有戒,是亦失之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君子當有三戒。少年時,血氣未寧定,當戒在好色上。壯年時,血氣正剛強,當戒在好鬥上。年老了,血氣已衰,當戒在好貪求得上。”

  (八)

  孔子曰:“君子有三畏。畏天命,畏大人,畏聖人之言。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。狎大人。侮聖人之言。”

  三畏:畏與敬相近,與懼則遠。畏在外,懼則懼其禍患之來及我。

  畏天命:天命在人事之外,非人事所能支配,而又不可知,故當心存敬畏。

  畏大人:大人,居高位者。臨眾人之上,為眾人禍福所繫,亦非我力所能左右,故不可不心存敬畏。

  畏聖人之言:古先聖人,積為人尊,其言義旨深遠,非我知力所及,故亦當心存敬畏。

  不知天命:天命不可知,而可知其有。小人不知有天命,乃若可惟我所欲矣。

  狎大人:狎,慣忽義。因慣見而輕視之。初則逢迎長惡,終乃作亂犯上,更無嚴憚之心。

  侮聖人之言:侮,戲侮義。聖言深遠,小人不知,又無忌憚,故加以戲侮。

  本章承上章而深言之。三戒在事,三畏在心。於事有所戒,斯於心有所畏。畏者,戒之至而亦慧之深。禪宗去畏求慧,宋儒以“敬”字矯之;[光案:“宋儒以'敬’字矯之;”之分號,且“敬”字加引號,東大版原作“宋儒以敬字矯之,”之逗號,且“敬”字無引號。]然謂敬在心,不重於具體外在之當敬者,亦其失。此兩章,言若淺近,然茍於此而忽之,則難乎其為君子矣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君子有三項敬畏。一敬畏天命,一敬畏在高位的人,[光案:“一敬畏天命,一敬畏在高位的人,”之兩逗號,東大版原作“一敬畏天命。一敬畏在高位的人。”之兩句號。]一敬畏聖人之言。小人不知有天命而不畏了。對大人只求親狎。對聖人言則多加戲侮。”

  (九)

  孔子曰:“生而知之者,上也。學而知之者,次也,困而學之,又其次也。困而不學,民斯為下矣。”

  本章知字、學字及知之、學之兩“之”字,[光案:“本章知字、學字及知之、學之兩'之’字”之有二頓號,且末“之”字加引號,東大版原作“本章知字學字及知之學之兩之字”之無二頓號,且末“之”字無引號。]皆泛指。生而知之,謂不學而能也。困,有所不通。如師襄之於琴,上也。孔子於琴,則次也。推之於道、於藝,[光案:“推之於道、於藝”之有一頓號,東大版原作“推之於道於藝”之無一頓號。]各有先後難易之別。或以堯、舜、孔子為生知,禹、稷、顏淵為學知。證之《論語》,孔子不自承為生知。然則學者不當以非生知自諉,惟當以“民斯為下”自戒懼,[光案:“惟當以'民斯為下’自戒懼”,東大版原作“惟當以民斯為下自戒懼”,“民斯為下”四字無引號。]斯可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生來就知道的,那是最上等。學了纔知道的,那是次一等。經歷困境後纔知要學的,又次了一等。若經了困,仍不學,那就只算是下等了。”

  (一0)

  孔子曰:“君子有九思。視思明,聽思聰,色思溫,貌思恭,言思忠,事思敬,疑思問,忿思難,見得思義。”

  忿思難:一朝之忿忘其身,以及其親,故思難也。

  見得思義:義然後取也。

  本章次第,就其與外相接言。先以視聽,次以色貌,次接之以言與事。有事斯有疑,有忿,有得,皆於事舉其要。容之靜謂之色,容之動謂之貌。九思各專其一,日用間迭起循生,無動靜,無內外,乃無所不用其省察之功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君子有九樣的思。當其視,思欲明。當其聽,思欲聰。其色思欲溫。其貌思欲恭。有言思必忠。臨事思必敬。遇疑思如何問。忿心起,宜思患難在前。見有可得,宜思義之當否。”

  (一一)

  孔子曰:“見善如不及,見不善如探湯。吾見其人矣,吾聞其語矣。隱居以求其志,行義以達其道。吾聞其語矣,未見其人也。”[光案:“見善如不及,見不善如探湯。吾見其人矣,吾聞其語矣。隱居以求其志,行義以達其道。吾聞其語矣,未見其人也。”,東大版原作“'見善如不及,見不善如探湯。’吾見其人矣,吾聞其語矣。'隱居以求其志,行義以達其道。’吾聞其語矣,未見其人也。”,蓋聯經版漏植“'見善如不及,見不善如探湯。’”與“'隱居以求其志,行義以達其道。’”兩處之引號。當遵東大版。]

  如不及:如追逃者。不及,恐失之也。

  如探湯:以指探沸湯,不速去,將爛其手。

  隱居以求其志:如伊尹居於有莘之野以樂堯、舜之道,其所志,即後來遭時所行之道。不得行,故求志。

  行義以達其道:如伊尹幡然而起,應湯之辟。求達於世,必行義以達之,未有行不義而可以達我道者。其道,即其隱居之所志。退而隱,進而行義,其道則一,窮達有異而已。

  本章見有兩種人。善善惡惡,出於其誠,是亦仁人矣,然不如求志達道者。蓋聖人之學,以經世為本,而不以獨善為極。不惟成己,亦當成物。孔子門下,顏閔之徒,亦其庶幾。然僅見其隱,未見其用,故曰:“未見其人也。”[光案:“故曰:'未見其人矣。’”之有一冒號且句號在引號內,句末為“也”字,東大版原作“故曰'未見其人矣’。”之無一冒號且句號在引號外,且句末為“矣”字。據原文,當遵聯經版用“也”字。]斯孔子甚深嘅歎之辭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看見有善的,自己像來不及般。看見有不善的,像把手探入熱湯般。我看見這樣的人了,也聽見這樣的話了。能退而隱居以求全我志,能進而行義以求達我道。我聽見了那話,沒有看見過那人呀!”[光案:如原文,此處“看見有善的,自己像來不及般。看見有不善的,像把手探入熱湯般。”與“能退而隱居以求全我志,能進而行義以求達我道。”兩處,聯經版俱無引號,東大版原來俱有引號。]

  (一二)

  齊景公有馬千駟,死之日,民無德而稱焉。伯夷、叔齊餓于首陽之下,民到於今稱之。其斯之謂與![光案:此處“餓于首陽”及“民到於今”,“于”、“於”二字,各版不同。與錢子同者惟藝文印書館版,程樹德《論語集釋》。而世界書局版,朱子《四書集注》,及三民書局版,謝冰瑩等之《新譯四書讀本》,均作“餓於首陽”及“民到于今”,與錢子正相反。新興書局版,何晏《論語集解》,均作“於”;世界書局版,簡朝亮《論語集注補正述疏》,均作“于”。何者為是,當俟再考。]

  有馬千駟:千駟,四千匹。即謂有千乘之國。

  無德而稱焉:德字或本作“得”。[光案:“德字或本作'得’。”之句號,且“得”字加引號,東大版原作“德字或本作得,”之逗號,且“得”字無引號。]就下“而”字語氣求之,當以作“得”為是。[光案:“就下'而’字語氣求之,當以作'得’為是”,“而”與“得”二處有引號,東大版原作“就下而字語氣求之,當以作得為是”之無二引號。]

  餓于首陽之下:首陽,山名。夷、齊居首陽,采薇而食,故曰餓。夷、齊讓國而餓,齊景公踞位而富。然民之所稱,在彼不在此。

  其斯之謂與:或曰:“斯”字即指上“德”字,[光案:“'斯’字即指上'德’字”,“斯”與“德”二處有引號,東大版原作“斯字即指上德字”之無二引號。]世之稱夷、齊,即稱其德也。或曰:本章當連上章讀,故章首無“子曰”字。[光案:“故章首無'子曰’字”,東大版原作“故章首無子曰字”,“子曰”二字無引號。]斯指“隱居以求其志,行義以達其道”,[光案:“斯指'隱居以求其志,行義以達其道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斯指隱居以求其志,行義以達其道”,“隱居以求其志,行義以達其道”十二字無引號。]夷、齊即其人也。或曰:“其斯之謂與”以前當有闕文。[光案:“'其斯之謂與’以前當有闕文”,東大版原作“其斯之謂與以前當有闕文”,“其斯之謂與”五字無引號。]或曰:《論語》第十二〈顏淵篇〉“誠不以富,亦祗以異”兩語,[光案:“祗”,東大版原作“祇”,右下方少一橫,不宜。]當在此章之首。言人之所稱不在富,富亦祗[光案:“祗”,東大版原作“祇”,右下少一橫,不宜。]是有異於人而已,不足稱也。或曰:“誠不以富,亦祗以異”[光案:“祗”,東大版原作“祇”,右下少一橫,不宜。]兩語,當在“其斯之謂與”語前。章首應脫“子曰”二字。[光案:“章首應脫'子曰’二字”,東大版原作“章首應脫子曰二字”,“子曰”二字無引號。]今按:《論語》文例,舉古事古禮,章首皆無子曰字,至下斷語始著子曰。若序而不論,則通章可不著子曰字。非闕文。“誠不以富”兩語移“其斯之謂與”前,最為諦當可從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齊景公有馬四千匹,到他死之日,人民對他沒有可稱的。伯夷、叔齊餓居首陽山下,但人民直到今天還是稱述他兩人。(《詩經》上說:'為人稱述,並不在富呀,富亦祗是有以不同於人而已。’)[光案:“祗”,東大版原作“祇”,右下少一橫,不宜。]就是說的像這樣吧?”

  (一三)

  陳亢問於伯魚曰:“子亦有異聞乎?”對曰:“未也。嘗獨立,鯉趨而過庭。曰:'學《詩》乎?’對曰:'未也。’'不學《詩》,無以言。’鯉退而學《詩》。他日,又獨立,鯉趨而過庭。曰:'學禮乎?’對曰:未也。’'不學禮,無以立。’鯉退而學禮。聞斯二者。”陳亢退而喜曰:“問一得三。聞《詩》,聞禮,又聞君子之遠其子也。”

  異聞:陳亢疑孔子教其子或有私厚,異乎門徒之所聞。

  嘗獨立:言孔子嘗獨立,左右無人。

  趨而過庭:孔子獨立在堂上,伯魚從堂下中庭趨而過之。

  不學詩,無以言:《詩》有比興,答對酬酢。人若不學《詩》,無以與人言語。

  他日又獨立:別日,孔子又在堂獨立也。

  不學禮,無以立:禮教恭儉莊敬,此乃立身之本。有禮則安,無禮則危。故不學禮,無以立身。

  聞斯二者:伯魚言只當父獨立時,聞斯學《詩》、學禮之二者。[光案:“聞斯學詩、學禮之二者”之有一頓號,東大版原作“聞斯學詩學禮之二者”之無一頓號。]

  問一得三:問有異聞乎而得聞此三事。

  君子之遠其子:孔子教伯魚,無異於教他人,故陳亢以為遠其子。遠謂無私厚,非疏義。古者易子而教,亦非疏其子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陳亢問伯魚道:“你在你父親那裏聽到些特別的教訓嗎?”伯魚對道:“沒有呀!有一次,我父親獨立在堂上,我在中庭趨過,我父親說:'你曾學過《詩》嗎?’我對道:'沒有。’我父親說:'不學《詩》,便不懂如何講話。’我退後便學《詩》。又一次,我父親又獨立在堂上,我又在中庭趨過,我父親說:'你學過禮嗎?’我對道:'沒有。’我父親說:'不學禮,便不懂如何立身。’我退後便學禮。我私下只聽到這兩番教訓。”陳亢退下大喜,說:“我這次問一事,聽得了三事。其一是該學《詩》,其二是該學禮,其三便是君子不對自己兒子有私厚。”

  (一四)

  邦君之妻,君稱之曰“夫人”,夫人自稱曰“小童”,邦人稱之曰“君夫人”,稱之[光案:“稱之”,似為“稱諸”之誤植。經查新興書局版,何晏《論語集解》;藝文印書館版,程樹德《論語集釋》;世界書局版,朱子《四書集注》;世界書局版,簡朝亮《論語集注補正述疏》;三民書局版,謝冰瑩等之《新譯四書讀本》,均作“稱諸”。若然,三民版、東大版、聯經版俱誤。]異邦曰“寡小君”,異邦人稱之亦曰“君夫人”。

  小童,寡小君,皆謙辭。稱之異邦,國人稱之。本章記入《論語》,其義不可知。或說當時諸侯嫡妾不正,稱號不審,故孔子正言之。或疑學者於簡末別記所聞,後遂羼入《論語》。惟《論語》有《齊》、《魯》、《古》三本,今所傳乃東漢鄭玄以《魯論》為主,又參校《齊》、《古》兩《論》而成。或說以此篇為《齊論》,已無證。而本章三《論》皆有,烏見其為後人之隨意附記而羼入?遇古書難解處,當以闕疑為是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國君之妻,國君稱她為“夫人”。她對國君自稱“小童”。國人稱她“君夫人”。在異國人之前稱她為“寡小君”。異國人對國人稱她亦呼“君夫人”。

陽貨篇第十七

  (一)

  陽貨欲見孔子,孔子不見。歸孔子豚。孔子時其亡也,而往拜之,遇諸塗。謂孔子曰:“來!予與爾言。”曰:“懷其寶而迷其邦,可謂仁乎?曰:不可。好從事而亟失時,可謂知乎?曰:不可。日月逝矣,歲不我與。”孔子曰:“諾。吾將仕矣。”

  陽貨欲見孔子:陽貨,季氏家臣,[光案:“陽貨,季氏家臣”之有一逗號,東大版原作“陽貨季氏家臣”之無一逗號。]名虎。嘗囚季桓子而專魯國之政。欲令孔子來見己,意欲孔子出仕助己也。或疑陽貨、陽虎各自一人,今不從。

  歸孔子豚:歸讀如饋,以物相贈。古禮,大夫有賜於士,士拜受,又親拜於賜者之室。陽貨故遺[光案:據《中文大辭典》,“遺:予也,贈也。與饋通。”。]孔子豚,令孔子來拜而見之。

  時其亡也而往拜之:亡,同無。時其亡,猶云伺其出。孔子不欲見陽貨,故伺陽貨出門乃往拜謝。

  遇諸塗:孔子伺其不在而往,不意歸而遇之途中。

  懷其寶而迷其邦:謂懷藏道德而不救國之迷亂。

  曰不可:此“曰”字或說乃孔子答,[光案:“此'曰’字或說乃孔子答”,東大版原作“此曰字或說乃孔子答”,“曰”字無引號。]或說乃陽貨自問自答,下文“曰不可”同。[光案:“下文'曰不可’同”,東大版原作“下文曰不可同”,“曰不可”三字無引號。]今從後說。

  好從事而亟失時:亟,數也,猶屢義。失時,謂失去時機。言孔子心好從事而屢失時機。

  日月逝矣,歲不我與:逝,去義。歲月已去,不再與我,謂年老當急仕。

  孔子曰:此下始是孔子答陽貨。陽貨欲親孔子,絮絮語不休,孔子默不出聲,最後始作五字答之,謂:“我將出仕也。”[光案:“謂:'我將出仕也。’”之有一冒號,且句號在引號內,東大版原作“謂'我將出仕也’。”之無冒號,且句號在引號外。]初若不知陽貨所言之用意,亦不加辨說,只言將仕。孔子非不欲仕,特不欲仕於貨。其語直而婉,雍容不迫,而拒之已深。[光案:“而拒之已深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而拒之已深,”之逗號。]此見孔子一言一行無往而不具甚深之妙義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陽貨想要見孔子,孔子不見他。陽貨送與孔子一豚。孔子打聽到陽貨出門,往他家拜謝,路上兩人遇見了。陽貨對孔子說:“來呀!我有話和你說。”陽貨道:“你身藏了道德寶貨,而儘讓一國之人迷惑失道,這好算仁嗎?怕不好算仁呀!你心好做事,又屢失時機,這好算知嗎?怕不好算知呀!光陰一天天過去,年歲不會等待着你呀!”孔子說:“嗄!我快打算出仕了。”

  (二)

  子曰:“性相近也,習相遠也。”

  子貢曰:“夫子之言性與天道,不可得而聞。”[光案:“夫子之言性與天道,不可得而聞”之有一逗號,東大版原作“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”之無一逗號。]《論語》惟本章言及“性”字,[光案:“論語惟本章言及'性’字”,東大版原作“論語惟本章言及性字”,“性”字無引號。]而僅言其相近。性善之說始發於孟子。蓋孔子就人與人言之,孟子就人與禽獸言之。孔子沒而道家興,專倡自然,以儒家所言人道為違天而喪真,故孟子發性善之論以抗之。然亦未必盡當於孔子之意,故荀子又發性惡之論以抗孟子。本章孔子責習不責性,以勉人為學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人的天性是相近的,由於習慣而相遠。”

  (三)

  子曰:“唯上知與下愚不移。”[光案:“不移”,東大版原作“為不移”,多一“為”字。經查新興書局版,何晏《論語集解》;藝文印書館版,程樹德《論語集釋》;世界書局版,朱子《四書集注》;世界書局版,簡朝亮《論語集注補正述疏》;三民書局版,謝冰瑩等之《新譯四書讀本》,均作“不移”,無“為”字。故知東大版誤,當遵聯經版。]

  本章承上章言。中人之性,習於善則善,習於惡則惡,皆可遷移。惟上知不可使為惡,下愚不可與為善,故為不可移。孟子言“人皆可以為堯舜”,惟“自暴自棄”者不然;[光案:“孟子言'人皆可以為堯舜’,惟'自暴自棄’者不然;”,“人皆可以為堯舜”與“自暴自棄”二處各有一引號。東大版原作“孟子言'人皆可以為堯舜,惟自暴自棄者不然’,”,只有“人皆可以為堯舜,惟自暴自棄者不然”一個引號。蓋,此乃錢子約集孟子數處之大意也。“人皆可以為堯舜”語出〈離婁?上〉,“自暴”及“自棄”語出〈告子?下〉,非一處也。故聯經版分之較精。但,《孟子》書中並無聯經版“自暴自棄”之連言者,乃分言“自暴”及“自棄”於二語,故,聯經版此處“惟'自暴自棄’者不然”,亦當改作“惟'自暴’'自棄’者不然”。又,此處句尾“不然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不然,”之逗號。]此與孔子立言若有異。然孔子曰:[光案:“然孔子曰:”之冒號,東大版原作“然孔子曰,”之逗號。]“困而不學,民斯為下”,則下愚亦因其不學耳。故荀子又曰“人皆可以為禹”。[光案:“'人皆可以為禹’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'人皆可以為禹’,”之逗號。]不言堯、舜而轉言禹,亦孔子勸學之旨。或曰:“子曰”二字乃衍文。[光案:“'子曰’二字乃衍文”,東大版原作“子曰二字乃衍文”,“子曰”二字無引號。]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只有上知與下愚之人不可遷移。”

  (四)

  子之武城,聞弦歌之聲。夫子莞爾而笑曰:“割雞焉用牛刀?”子游對曰:“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:'君子學道則愛人,小人學道則易使也。’”子曰:“二三子!偃之言是也。前言戲之爾。”

  子之武城:之,往義。武城,魯邑名,時子游為武城宰。

  聞弦歌之聲:弦,指琴瑟。子游以禮樂為教,邑人皆弦歌。

  夫子莞爾而笑:夫子與上文“子”字複,[光案:“夫子與上文'子’字複”,東大版原作“夫子與上文子字複”,“子”字無引號。]此亦《下論》文字未純之一例。莞爾,微笑貌。莞字本作莧[光案:據《中文大辭典》,“莧:山羊細角者。《集韻》莧《說文》山羊細角者,或作羦。”],山羊細角,人笑時兩眉角微垂似之。

  割雞焉用牛刀:此有兩解。一言其治小邑,何必用禮樂大道。其實則深喜之。一言子游之才而用於武城之小邑,則是深惜之也。然承上“莞爾而笑”,[光案:“然承上'莞爾而笑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然承上莞爾而笑”,“莞爾而笑”四字無引號。]則終是喜深於惜。

  君子學道則愛人,小人學道則易使:此兩語,蓋孔子常言之。君子小人以位言。[光案:“君子小人以位言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君子小人以位言,”之逗號。]在上在下皆當學道,子游言雖宰小邑,亦必教人以禮樂。

  二三子:從行者。

  前言戲之耳:戲言蓋出於嘉喜之情。之字指子游。游、夏皆孔門後進弟子,而列文學之科。子游宰武城時尚年輕,已能行禮樂之教,知孔門四科皆能實見之於行事;[光案:“實見之於行事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實見之於行事,”之逗號。]即在文學,亦非徒務空言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去游武城,聽到弦歌之聲。先生微笑道:“割鷄[光案:此“鷄”字,三民版原作“雞”,與正文“割雞焉用牛刀”之“雞”字同,右方從“隹”不從“鳥”,宜從之。若然,東大版、聯經版俱誤。],那用牛刀呀?”子游對道:“往日我曾聽先生說過,君子學於道,便懂得愛人。小人學於道,便易從使命。”先生對從游的人說[光案:“先生對從游的人說”,三民版原作“先生(對從游的人)說”,“對從游的人”五字加小括號。]:“諸位!他的話是呀!我前面所說只是對他開玩笑的。”

  (五)

  公山弗擾以費畔,召,子欲往。子路不說,曰:“末之也已,何必公山氏之之也!”子曰:“夫召我者,而豈徒哉?如有用我者,吾其為東周乎!”

  公山弗擾以費畔:公山弗擾即公山不狃,季氏家臣。以費畔,畔季氏也。語詳《左傳》。或曰:其事在魯定公十二年,孔子方為魯司寇聽政,主墮三都,弗擾不肯墮,遂畔,寧有召孔子而孔子欲往之理?《論語》乃經後儒討論編集成書,其取捨間未必不無一二濫收,不當以其載在《論語》而必信以為實。或曰:弗擾之召當在定公八年,陽貨入讙陽關以叛,其時不狃已為費宰,陰觀成敗,雖叛形未露,然據費而遙為陽貨之聲援,即叛也。故《論語》以叛書。時孔子尚未仕,不狃為人與陽貨有不同,即見於《左傳》者可證。[光案:“即見於左傳者可證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即見於左傳者可證,”之逗號。]其召孔子,當有一番說辭。[光案:“當有一番說辭,東大版原作“當有一番說辭,”之逗號。”之句號。]或孔子認為事有可為,故有欲往之意。或曰:孔子之不助畔,天下人所知,而不狃召孔子,其志不在於惡矣。天下未至於不可為,而先以不可為引身自退,而絕志於斯世,此非孔子“知其不可為而為”之精神。[光案:“此非孔子'知其不可為而為’之精神”,東大版原作“此非孔子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精神”,“知其不可為而為”七字無引號。]則孔子有欲往之意,何足深疑![光案:“何足深疑!”之驚歎號,東大版原作“何足深疑。”之句號。]

  末之也已:末,無義。之,往義。末之,猶云無處去。已,歎辭。或說:已,止義,當一字自作一讀,[光案:意指“已”字獨立,即斷句成“末之也,已。”。]猶云無去處即止也。

  何必公山氏之之也:下“之”字亦往義。[光案:“下'之’字亦往義”,東大版原作“下之字亦往義”,“之”字無引號。]謂何必去之公山氏。

  而豈徒哉:徒,空義。言既來召我,決非空召,應有意於用我。

  吾其為東周乎:一說:言興周道於東方。一說:東周指平王東遷以後。[光案:“東周指平王東遷以後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東周指平王東遷以後,”之逗號。]孔子謂如有用我者,我不致如東周之一無作為,言必興起西周之盛也。就文理言,注重“乎”字,[光案:“注重'乎’字”,東大版原作“注重乎字”,“乎”字無引號。]語氣較重,應如後說。注重“其”字,[光案:“注重'其’字”,東大版原作“注重其字”,“其”字無引號。]語氣較緩,應依前說。惟前說徑直,後說委曲,當從前說為是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公山弗擾據費邑叛季孫氏,來召孔子,孔子考慮欲往赴召。子路心中不悅,說:“沒有去處了!何必還要去公山氏那裏呀?”先生說:“來召我的,難道只是空召嗎?儻有真能用我的人,我或者能興起一個東周來呀。”

  (六)

  子張問仁於孔子。孔子曰:“能行五者於天下,為仁矣。”請問之。曰:“恭、寬、信、敏、惠。恭則不侮,寬則得眾,信則人任焉,敏則有功,惠則足以使人。”

  不侮:侮,侮慢義。猶言不為人所侮慢。

  敏則有功:敏,疾速義。應事疾速,易有成績。或說:敏,審也,審當於事則有成功。

  本章頗多可疑。《論語》記孔子與君大夫問答始稱孔子,對弟子問只稱子,此處對子張問亦稱孔子曰,後人疑是依《齊論》,亦無的據。又此章孔子答語乃似答問政,與答問仁不類。或說此乃問仁政,然亦不當單云問仁。又孔子答子張,《論語》所載共十一條,多欲其鞭辟近裏,慎於言行,而此章語不然。孔子以天下告者,“顏淵問仁”章以外惟此,[光案:“'顏淵問仁’章以外惟此”,東大版原作“顏淵問仁章以外惟此”,“顏淵問仁”四字無引號。]或疑以為因子張之才大,豈其然乎?或說:就文體言,此章與六言、六蔽、五美、四惡之類皆與其他各章不相似。[光案:“此章與六言、六蔽、五美、四惡之類皆與其他各章不相似”之有三頓號,東大版原作“此章與六言六蔽五美四惡之類皆與其他各章不相似”之無三頓號。]且子張乃孔子弟子,稱問即可,而此章及〈堯曰篇〉“子張問政”皆稱問孔子,[光案:“而此章及堯曰篇'子張問政’皆稱問孔子”,東大版原作“而此章及堯曰篇子張問政皆稱問孔子”,“子張問政”四字無引號。]更為失體。或編者采之他書,未加審正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張問仁道於孔子。先生說:“能行五事於天下,是仁了。”子張請問那五事。先生說:“恭、寬、信、敏、惠。能恭敬,便不為人所侮慢。能寬大,便易得眾心。能守信,便得人信任。能應事敏速,便易有成功。能對人有恩惠,便易使命人。”

  (七)

  佛肸召,子欲往。子路曰:“昔者由也聞諸夫子曰:'親於其身為不善者,君子不入也。’佛肸以中牟畔,子之往也,如之何?”子曰:“然!有是言也。不曰堅乎?磨而不磷。不曰白乎?涅而不緇。吾豈匏瓜也哉?焉能繫而不食!”

  佛肸:晉大夫趙簡子之邑宰。

  君子不入:不入其國。

  以中牟畔:畔趙氏。事見《左傳》,在魯哀公五年。

  磨而不磷:不磷,不敝不傷義。

  涅而不緇:涅,礬石,今云皂礬,染之則黑。緇,黑色。此兩語,言人之不善,將無浼於己也。

  匏瓜:匏瓜味苦,人所不食。或曰:匏瓜指天上星名。

  繫而不食:匏瓜繫於一處,人不食之;[光案:“人不食之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人不食之,”之逗號。]我不能如此,故周流求行道於天下。或說:如星之繫於天而不可食。

  本章與弗擾章,皆記孔子之初意欲往,而不記其卒不往,蓋以見孔子仁天下之素志;[光案:“素志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素志,”之逗號。]而卒不往之故,則無足深論。後人紛紛疑辨,則當時子路已疑之,不煩重論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佛肸來召孔子,孔子考慮欲往。子路說:“我曾聽先生說過:'那人親身做了不善之事,君子即不入其國。’現在佛肸據中牟作叛,先生要去他處,這怎說呀?”先生說:“不錯,我是說過這話的。不有堅硬的東西嗎?儘磨也不會薄。不有潔白的東西嗎?儘染也不會黑。我難道是一匏瓜嗎?那能掛在那裏,不希望有人來采食呀。”

  (八)

  子曰:“由也!女聞六言六蔽矣乎?”對曰:“未也。”“居!吾語女。好仁不好學,其蔽也愚。好知不好學,其蔽也蕩。好信不好學,其蔽也賊。好直不好學,其蔽也絞。好勇不好學,其蔽也亂。好剛不好學,其蔽也狂。”

  居,吾語女:古人對長者問,必起立,孔子命其還坐而告之。居,坐義。女同汝。

  好仁不好學:好者,聞其風而悅之。[光案:“聞其風而悅之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聞其風而悅之,”之逗號。]不學則不能深原其所以之道,故必有所蔽。仁、知、信、直、勇、剛六言皆美名,不學則不明其義,不究其實,以意會之,有轉成不美者。愚,若可陷可罔之類。蕩,謂放而無歸,窮高極遠而不知所止。賊,傷害義。如尾生與女子期而死於梁下是也。絞,急切義,如父攘羊而子證之。亂,犯上違法。狂,妄牴觸人。[光案:“妄牴觸人”之“牴”,東大版原作“妄抵觸人”之“抵”。據據教育部《國語辭典》,“抵觸”與“牴觸”二辭相通。若然,則不煩改字,當遵東大版。]見此六言雖美,必好學深求之,乃能成德於己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由呀!你聽到六言六蔽的說法嗎!”子路對道:“沒有呀!”先生說:“你坐下!我告訴你。好仁不好學,其蔽成為愚蠢。好知不好學,其蔽成為流蕩無歸宿。好信不好學,其蔽反成傷害。好直不好學,其蔽急切不通情。好勇不好學,其蔽常易犯上作亂。好剛不好學,其蔽易於狂妄牴觸人。”

  (九)

  子曰:“小子何莫學夫《詩》?《詩》可以興,可以觀,可以羣,可以怨。邇之事父,遠之事君。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。”

  小子:呼門弟子而告之。

  可以興,可以觀:《詩》尚比興,即就眼前事物指點陳述,而引譬連類,可以激發人之志趣,感動人之情意,故曰可以觀,可以興。興者興起,即激發感動義。蓋學於《詩》,則知觀於天地萬物,閭巷瑣細,莫非可以興起人之高尚情志。

  可以羣,可以怨:《詩》之教,溫柔敦厚,樂而不淫,哀而不傷。故學於《詩》,通可以羣,窮可以怨。事父事君,最羣道之大者。忠臣孝子有時不能無怨,惟學於《詩》者可以怨,雖怨而不失其性情之正。

  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:《詩》尚比興,多就眼前事物,比類而相通,感發而興起。故學於《詩》,對天地間鳥獸草木之名能多熟識,此小言之。若大言之,則俯仰之間,萬物一體,鳶飛魚躍,道無不在,可以漸躋於化境,豈止多識其名而已。孔子教人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者,乃所以廣大其心,導達其仁。《詩》教本於性情,不徒務於多識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小子們,為何沒有人學《詩》呀!學了《詩》,可以興起你自己,可以懂得如何博觀於天地,可以懂得在羣中如何處,可以懂得處羣不得意時如何怨。[光案:“可以懂得處羣不得意時如何怨”,三民版原作“可以懂得(處羣不得意時)如何怨”,“處羣不得意時”六字加小括號。]近處講,懂得如何奉事父母。遠處講,懂得如何奉事君上。小言之,也可以使你多認識一些鳥獸草木之名。”[光案:“小言之,也可以使你多認識一些鳥獸草木之名”,三民版原作“(小言之),也可以使你多認識一些鳥獸草木之名”,“小言之”三字加小括號。疑三民版宜改作“(小言之,)也可以使你多認識一些鳥獸草木之名”,即將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。]

  (一0)

  子謂伯魚曰:“女為〈周南〉、〈召南〉矣乎?[光案:“周南、召南”之有一頓號,東大版原作“周南召南”之無一頓號。]人而不為〈周南〉、〈召南〉,[光案:“周南、召南”之有一頓號,東大版原作“周南召南”之無一頓號。]其猶正牆面而立也與!”

  為周南召南:為,猶學也。〈周南〉、〈召南〉,《詩?國風》首二篇名。〈二南〉之詩,用於鄉樂,眾人合唱。人若不能歌〈二南〉,將一人獨默,雖在人羣中,正猶面對牆壁而孤立。或說:〈周南〉十一篇,言夫婦男女者九。〈召南〉十五篇,言夫婦男女者十一。〈二南〉皆言夫婦之道,人若並此而不知,將在最近之地而一物不可見,一步不可行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對伯魚說:“你學了〈周南〉、〈召南〉的詩嗎?一個人若不學〈周南〉、〈召南〉,那就像正對着牆壁站立呀!”

  (一一)

  子曰:“禮云禮云,玉帛云乎哉!樂云樂云,鐘鼓云乎哉!”

  玉帛,禮之所用。鐘鼓,樂之所用。人必先有敬心而將之以玉帛,始為禮。必先有和氣而發之以鐘鼓,始為樂。遺其本,專事其末,無其內,徒求其外,則玉帛鐘鼓不得為禮樂。

  或說:禮樂之可貴,在其安上治民,移風而易俗。若不能於此,而惟玉帛鐘鼓之是尚,則不得謂之禮樂。二說皆是,當合以求之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儘說禮呀禮呀!難道是說的玉帛嗎?儘說樂呀樂呀!難道是說的鐘鼓嗎?”

  (一二)

  子曰:“色厲而內荏,譬諸小人,其猶穿窬之盜也與!”

  色厲而內荏:厲,威嚴。荏,柔弱。

  譬諸小人:言於諸色小人中譬之。

  穿窬之盜:窬,猶竇。盜,竊義。穿牆壁為洞以求入室行竊。一說:穿謂穿壁,窬謂穴牆。[光案:“穴牆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穴牆,”之逗號。]依文法,似從前解為是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外貌裝得很威嚴,內心實是軟怯,那樣的人,[光案:“內心實是軟怯,那樣的人,”,三民版原作“內心實是軟怯,(那樣的人),”,“那樣的人”四字加小括號。疑三民版宜改作“內心實是軟怯(,那樣的人),”,即將“內心實是軟怯,”之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。]在諸色小人中作譬喻,好算是穿牆挖洞的小偷一類吧!”

  (一三)

  子曰:“鄉原,德之賊也。”

  鄉,其羣鄙俗。原同愿,謹愿也。一鄉皆稱其謹愿,故稱鄉原。《孟子》〈盡心篇〉有云:[光案:“盡心篇”,東大版原作“萬章篇”。東大版誤引,當遵聯經版。]“孔子曰:過我門而不入我室,我不憾焉者,其惟鄉原乎!鄉原,德之賊也。”較本章多三句。或是《論語》編者刪節之,而《孟子》全錄其語。《孟子》又曰:“閹然媚於世也者,是鄉原也。一鄉皆稱原人焉,無所往而不為原人,孔子以為德之賊,何哉?曰:非之無舉也,刺之無刺也,同乎流俗,合乎污世,居之似忠信,行之似廉潔,眾皆說之,自以為是,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,故曰德之賊也。”蓋惟特立獨行之士始可入德,故孔子有取於狂狷。若同流合污,媚世偽善,則斷非入德之門。孟子發揮孔子義極精極顯,學者求入德,必細參之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一鄉中全不得罪的那種好人,是人類品德中的敗類呀!”

  (一四)

  子曰:“道聽而塗說,德之棄也。”

  德必由內心修而後成。故必尊師博文,獲聞嘉言懿訓,而反體之於我心,潛修密詣,深造而默成之,始得為己之德。道聽,聽之易。塗說,說之易。入於耳,即出於口,不內入於心,縱聞善言,亦不為己有。其德終無可成。德不棄人,而曰“德之棄”,深言其無分於成德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在道路上聽便在道路上說的那些人,是品德中的棄物呀!”

  (一五)

  子曰:“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!其未得之也,患得之。既得之,患失之。茍患失之,無所不至矣。”

  本章下與字同歟。古人文法有緩急,“不顯”而顯,[光案:“'不顯’而顯”,東大版原作“不顯而顯”,“不顯”二字無引號。]此緩讀。得為“不得”,[光案:“得為'不得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得為不得”,“不得”二字無引號。]此急讀。患得之,即患不得之。無所不至,言其將無所不為。小則吮癱舐痔,大則弒父與君,皆生於其患失之一心。人品大略可分為三類:有志於道德者,此為己之學。有志於功名者,此為人之學。有志於富貴者,即本章之所謂鄙夫,乃不可與共學之人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一個鄙夫,可和他共同事君嗎?當他沒有得到時,只怕得不到。既已得到了,又怕或失去。若怕或失去,他會無所不為,沒有底止的。”[光案:“他會無所不為,沒有底止的”,三民版原作“他會(無所不為),沒有底止的”,“無所不為”四字加小括號。疑三民版宜改作“他會(無所不為,)沒有底止的”,即將“,沒有底止的”之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。]

  (一六)

  子曰:“古者民有三疾,今也或是之亡也。古之狂也肆,今之狂也蕩。古之矜也廉,今之矜也忿戾。古之愚也直,今之愚也詐而已矣。”

  民有三疾:疾,病也。此言人有偏短,指下文狂、矜、愚言。

  或是之亡:亡,同無。求如古人之偏短而不可得,傷今俗之益衰。

  古之狂也肆:狂者志願高,每肆意自恣,不拘小節。

  今之狂也蕩:蕩則無所據,並不見其志之狂矣。[光案:“並不見其志之狂矣”之“並”,東大版原作“幷不見其志之狂矣”之“幷”。據教育部《國語辭典》,“幷”與“並”通,若然,不煩改字,當遵東大版。]

  古之矜也廉:矜者持守嚴,其行矜持。廉,棱角義,陗厲難近。

  今之矜也忿戾:忿戾則多怒好爭,並不見其矜持矣。

  古之愚也直:愚者暗昧不明,直謂徑行自遂,無所防戒。

  今之愚也詐:詐則挾私欺誑,並其愚亦不見矣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古人常見有三種病,現在或許連這些病也不見了。古代狂者常易肆志不拘,現代的狂者則是蕩無所據了。古代矜者常易廉隅陗厲,現代的矜者則成忿戾好爭了。古代愚者常易徑情直行,現代的愚者則成變詐百出了。”

  (一七)

  子曰:“巧言令色,鮮矣仁。”

  本章重出。

  (一八)

  子曰:“惡紫之奪朱也,惡鄭聲之亂雅樂也,惡利口之覆邦家者。”

  紫之奪朱:朱,正色。紫,間色。當時以紫衣為君服,可見時尚。

  鄭聲之亂雅樂:雅樂,正音。鄭聲,淫聲也。

  利口之覆邦家:利口,佞也。以是為非,以非為是,以賢為不肖,以不肖為賢,人君悅而信之,可以傾覆敗亡其國家。

  孔子告顏淵“放鄭聲,遠佞人”,[光案:“孔子告顏淵'放鄭聲,遠佞人’”之有一逗號,且“放鄭聲,遠佞人”六字有引號,東大版原作“孔子告顏淵放鄭聲遠佞人”之無逗號無引號。]則惡紫乃喻辭。孔子惡鄉愿,為其亂德。[光案:“為其亂德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為其亂德,”之逗號。]可合參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我厭惡紫色奪去了朱色,厭惡鄭聲擾亂了雅樂,厭惡利口傾覆了國家。”

  (一九)

  子曰:“予欲無言。”子貢曰:“子如不言,則小子何述焉?”子曰:“天何言哉?四時行焉,百物生焉,天何言哉?”

  為何孔子無端發“欲無言”之歎?[光案:“為何孔子無端發'欲無言’之歎”,東大版原作“為何孔子無端發欲無言之歎”,“欲無言”三字無引號。]或說:孔子懼學者徒以言語求道,故發此以警之。或說:孔子有見於道之非可以言說為功,不如默而存之,轉足以厚德而敦化。此兩義皆可通,當與前篇無隱之義相參。

  或疑本章孔子以天自比。孔子特舉以解子貢“不言何述”之疑,[光案:“孔子特舉以解子貢'不言何述’之疑”,東大版原作“孔子特舉以解子貢不言何述之疑”,“不言何述”四字加引號。]非孔子意欲擬天設教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我想不再有所言說了。”子貢說:“夫子不再有所言說,教小子們何從傳述呀!”先生說:“天說些什麼呢?春、夏、秋、冬四時在行,飛潛動植百物在生,天說些什麼呢?”

  (二0)

  孺悲欲見孔子,孔子辭以疾。將命者出戶,取瑟而歌,使之聞之。

  孺悲:魯人。《禮記》云:“恤由之喪,魯哀公使孺悲從孔子學士喪禮。”此次請見,當是另一時事。

  辭以疾:孔子不欲見孺悲,推辭有病。

  將命者出戶:將命,傳辭者。將孺悲之命來。[光案:“將孺悲之命來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將孺悲之命來,”之逗號。]待其出戶,即取瑟而歌,使之聞之,知非真有疾,俾以告孺悲。孔子既拒之,又欲使知之,孺悲殆必有所自絕於孔子。而孔子不欲顯其短,使無自新之路,故雖抑之,不彰著;[光案:“不彰著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不彰著。”之句號。]雖拒之,不決絕。亦孟子所謂不屑之教誨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孺悲要求見孔子,孔子不肯見,推辭有病。傳命者走出戶,孔子即取瑟彈之,又自和而歌,使將命者聽到,知道孔子沒有病。[光案:“使將命者聽到,知道孔子沒有病。”,三民版原作“使將命者聽到,(知道孔子沒有病)”,“知道孔子沒有病”七字加小括號,但句末漏印句號。疑三民版宜改作“使將命者聽到(,知道孔子沒有病)。”,即將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,並於小括號外添句號。]

  (二一)

  宰我問:“三年之喪,期已久矣。君子三年不為禮,禮必壞。三年不為樂,樂必崩。舊穀既沒,新穀既升,鑽燧改火,期已可矣。[光案:“期已可矣”,似為“期可已矣”之誤植。經查新興書局版,何晏《論語集解》;藝文印書館版,程樹德《論語集釋》;世界書局版,朱子《四書集注》;世界書局版,簡朝亮《論語集注補正述疏》;三民書局版,謝冰瑩等之《新譯四書讀本》,均作“期可已矣”。東大版亦誤。]”子曰:“食夫稻,衣夫錦,於女安乎?”曰:“安。”“女安則為之。夫君子之居喪,食旨不甘,聞樂不樂,居處不安,故不為也。今女安則為之。”宰我出,子曰:“予之不仁也!子生三年,然後免於父母之懷。夫三年之喪,天下之通喪也。予也,有三年之愛於其父母乎?”

  三年之喪:父母死,守喪三年。時此禮久不行,宰我之問,蓋討論制作,與其存虛名,不若務實行。他日或制新禮,改定此制。非宰我自欲短喪也。

  期已久矣:期,讀基,周年義。謂守喪一年已久。或曰:此期字讀期限之期,三年為期已久。下文“期已可矣”之期始讀基。[光案:“下文'期已可矣’之期始讀基”,東大版原作“下文期已可矣之期始讀基”,“期已可矣”四字無引號。]

  禮必壞,樂必崩:壞,敗壞。崩,墜失。禮樂行於君子,君子居喪三年,不習禮樂,禮樂將崩壞。

  舊穀既沒,新穀既升:沒,盡義。升,登義。一年之期,舊穀已盡,新穀登收,時物皆變,喪期亦即此可止。

  鑽燧改火:古人取火,鑽一木為燧,中鑿眼。取一木為鑽,鑽頭放燧眼中,用繩力牽之,兩木相磨,火星飛爆,即成火。此燧木既燃,常保勿熄。一木將盡,另用一木接其火,後薪繼前薪,是謂傳薪。惟傳薪須隨四時改易,另鑽新燧。春用榆柳,夏用棗杏,夏季用桑柘,秋用柞楢,冬用槐檀,一年而周,此謂改火。穀已新,火亦改,故喪期亦一年已可。

  食夫稻:古代北方以稻食為貴,居喪者不食之。

  衣夫錦:錦乃有文采之衣,以帛為之。居喪衣素用布,無采飾。

  於女安乎:女同汝,孔子問宰我於心安否。父母之喪,子女悲哀在心,故食旨未甘,衣采色而心滋不適。[光案:“衣采色而心滋不適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衣采色而心滋不適,”之逗號。]哀戚出於自然,乃本此而制為居喪之禮。孔子告宰我,汝若覺心安,自可不遵此制。宰我本普泛設問,孔子教其反求之心以明此禮意。而宰我率答曰“安”,[光案:“而宰我率答曰'安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而宰我率答曰安”,“安”字無引號。]此下孔子遂深責之。

  免於父母之懷:子生未滿三歲,常在父母懷抱中,故親喪特以三年為斷。欲報之恩,昊天罔極,非謂三年即可脫於悲哀。此亦即人之仁心。

  天下之通喪:謂此三年之喪禮當通行於天下。

  按:此章宰我問三年之喪,其意本為討論禮制,當時亦似未有天下通行三年之喪之證。而孔子之責宰我,辭氣之厲,儼若“晝寢”一章。[光案:“儼若'晝寢’一章”,東大版原作“儼若晝寢一章”,“晝寢”二字無引號。]何以孔子對宰我獨異於對其他之門人,不可知矣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宰我問道:“三年之喪,似乎期限太久了。君子三年不行禮,禮將從此而壞。君子三年不作樂,樂將從此而失。而且舊穀喫盡,新穀已收,鑽燧接火之木也都改了。似乎一年之期也就夠了。”先生說:“你親喪一年後即喫稻米,[光案:“你親喪一年後即喫稻米”,三民版原作“(你親喪一年後即)喫稻米”,“你親喪一年後即”七字加小括號。]穿錦衣,心上安不安呢?”宰我說:“安呀!”先生說:“你心既覺安,就可如此做呀!君子居此喪期中,正因食了美味也不覺甘,聽了音樂也感不到快樂,在日常宮室中起居,總覺心不安,因此不這樣生活。現在你心若覺安,自可照常生活呀!”宰我出去了,先生說:“予的不仁呀!孩子生下三個年頭,[光案:“孩子生下三個年頭”之“孩”,東大版原作“兒子生下三個年頭”之“兒”。用“孩子”較可超越“兒子”的性別限制,當遵聯經版。]方纔離開了父母的懷抱,那三年的喪期,是天下通行的喪期呀,予是不是也有三年的愛心對於他死後的父母呢?”

  (二二)

  子曰:“飽食終日,無所用心,難矣哉!不有博弈者乎?為之猶賢乎已。”[光案:“不有博弈者乎”之“弈”,東大版原作“不有博奕者乎”之“奕”。“奕”,據《中文大辭典》:“與弈通。《正字通》奕,从大,六書統改从廾,作奕為正。”若然,宜遵原始之三民版、東大版之“奕”,故後起之聯經版乃屬誤植。]

  博弈皆局戲。[光案:“博弈皆局戲”之“弈”,東大版原作“博奕皆局戲”之“奕”。作奕為正,當遵東大版。]博即六博,似後代之雙陸。雙方各六著,共十二棋,先擲著,視其采以行棋。[光案:“行棋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行棋,”之逗號。]其法今不詳。今人只以擲采為博,則與弈不相類。[光案:“則與弈不相類”之“弈”,東大版原作“則與奕不相類”之“奕”。作奕為正,當遵東大版。]弈者圍棋。[光案:“弈者圍棋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奕者圍棋,”之逗號。又,“弈者圍棋”之“弈”,東大版原作“奕者圍棋”之“奕”。作奕為正,當遵東大版。]古弈用二百八十九道,[光案:“古弈用二百八十九道”之“弈”,東大版原作“古奕用二百八十九道”之“奕”。作奕為正,當遵東大版。]今用三百六十一道。

  本章甚言人心必有所用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喫飽了,一天到晚心沒處用,這真難呀!不是有玩六博和弈棋的嗎?[光案:“不是有玩六博和弈棋的嗎”之“弈”,東大版原作“不是有玩六博和奕棋的嗎”之“奕”。作奕為正,當遵東大版。]這總比沒事好一些。”

  (二三)

  子路曰:“君子尚勇乎?”子曰:“君子義以為上。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,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。”

  尚,以之為上之義。下文君子小人並說,乃以位言。惟前兩句君子字,似不即指在上位者。可見古人用君子小人字,義本混通,初非必加以明晰之分別。

  或說:本章似子路初見孔子時問答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路說:“君子看重勇嗎?”先生說:“君子是看重義的。君子有勇沒有義,則將為亂。小人有勇沒有義,則將為盜。”

  (二四)

  子貢曰:“君子亦有惡乎?”子曰:“有惡。惡稱人之惡者。惡居下流而訕上者。惡勇而無禮者。惡果敢而窒者。”曰:“賜也,亦有惡乎?”“惡徼以為知者,惡不孫以為勇者,惡訐以為直者。”

  稱人之惡:喜稱揚人惡,可知無仁厚之意。

  居下流而訕上:訕,謗毀義。舊本無“流”字。[光案:“舊本無'流’字。”之句號,且“流”字有引號,東大版原作“舊本無流字,”之逗號且無引號。]居下訕上,可知無忠敬之誠。

  勇而無禮:此可為亂。

  果敢而窒:窒,塞義,即不通義。果敢而不通事理,將妄作而興禍。

  曰,賜也亦有惡乎:或說此句亦子貢語,則“乎”字應作“也”。[光案:“則'乎’字應作'也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則乎字應作也”,“乎”與“也”二處無引號。]或說此下始是子貢語,則與“乎”字文氣合。[光案:“則與'乎’字文氣合”,東大版原作“則與乎字文氣合”,“乎”字無引號。]此曰字乃孔子曰。

  徼以為知:徼,鈔襲義。鈔襲人說以為己知。

  不孫以為勇:孫,遜讓義。人有勝己,不從不讓以為勇。

  訐以為直:訐,謂攻發人之陰私。非直而以為直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貢道:“君子亦對人有厭惡嗎?”先生說:“有的。厭惡喜好稱說別人惡的人。厭惡居下位謗毀在他上的人。厭惡勇而無禮的。厭惡果敢而窒塞不通的。”先生說:“賜呀!你亦有所厭惡嗎?”子貢道:“我厭惡鈔襲他人說話而自以為知的。我厭惡不懂遜讓服從而自以為勇的。我厭惡攻發別人陰私而自以為直的。”

  (二五)

  子曰:“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。近之則不孫,遠之則怨。”

  此章女子小人指家中僕妾言。妾視僕尤近,故女子在小人前。因其指僕妾,故稱“養”。[光案:“故稱'養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故稱養”,“養”字無引號。]待之近,則狎而不遜。遠,則怨恨必作。善御僕妾,亦齊家之一事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只有家裏的妾侍和僕人最難養。你若和他們近了,他將不知有遜讓。你若和他們遠了,他便會怨恨你。”

  (二六)

  子曰:“年四十而見惡焉,其終也已。”

  本章或說乃孔子勉人及時遷善改過。四十成德之年,至是而猶見惡於人,則無望有善行矣。然此語當是有為而發,惟不知其誰為耳。或說:本章乃孔子之自歎。當是孔子於時被讒也。〈陽貨〉一篇終於此章,見聖道之不行。下接〈微子篇〉,皆仁人失所,及巖野隱淪之士,亦由此章發其端。然孔子自歎,不當用“見惡”字。[光案:“不當用'見惡’字。”之句號,且“見惡”二字有引號,東大版原作“不當用見惡字,”之逗號及無引號。]當以前說為允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年到四十,還是被人厭惡,這就怕無望了。”

微子篇第十八

  (一)

  微子去之,箕子為之奴,比干諫而死。孔子曰:“殷有三仁焉。”

  微、箕,國名。子,爵名。微子,紂之庶兄。箕子、比干,紂之諸父。微子見紂無道而去。箕子諫不聽,因以為奴,乃佯狂受辱。比干強諫被殺。三人皆意在安亂寧民,行雖不同,而其至誠惻怛心存愛人則一,故同得為仁人。孔子又曰:“有殺身以成仁。”然仁不在死,三人之仁,非指其去與奴與死。以其能憂亂,求欲安民,而謂之仁。

  此篇多記仁賢之出處,列於《論語》之將終,蓋以見孔子之道不行,而明其出處之義。先之以此章,見殷之亡由於不用賢;[光案:“不用賢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不用賢,”之逗號。]傷今思古,所以歎孔子之道窮而斯民之不能脫於禍亂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微子避而去,箕子囚為奴,比干諫而死。先生說:“殷在那時,有三位仁人了。”

  (二)

  柳下惠為士師,三黜。人曰:“子未可去乎?[光案:“子未可去乎”,似為“子未可以去乎”之誤植,漏一“以”字。經查新興書局版,何晏《論語集解》;藝文印書館版,程樹德《論語集釋》;世界書局版,朱子《四書集注》;世界書局版,簡朝亮《論語集注補正述疏》;三民書局版,謝冰瑩等之《新譯四書讀本》,均作“子未可以去乎”。若然,三民版、東大版、聯經版俱誤。]”曰:“直道而事人,焉往而不三黜?枉道而事人,何必去父母之邦?”

  士師:典獄官。

  三黜:三被黜退。

  焉往而不三黜:舉世濁亂,不容正直,以此例彼,將何往而不被黜?[光案:“將何往而不被黜?”之問號,東大版原作“將何往而不被黜。”之句號。]

  何必去父母之邦:欲求不黜,惟有枉道。苟能枉道,則不必去父母之邦亦可不被譴黜。柳下惠於魯公室尚在五服之內,與孔子以魯為父母之國者又不同,故義不當去。

  孟子稱柳下惠“聖之和”,[光案:“孟子稱柳下惠'聖之和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孟子稱柳下惠聖之和”,“聖之和”三字無引號。]觀此章,辭氣雍容,可謂和矣。然其不欲枉道之意,則確然有不可拔者。故孟子稱其“不以三公易其介”。惟玩其辭氣,終若視一世皆枉道,無可與為直;[光案“無可與為直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無可與為直,”之逗號。]其惓惓救世之心則淡矣。故孟子又謂“柳下惠不恭”。[光案:“'柳下惠不恭’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'柳下惠不恭’,”之逗號。]此所以異於孔子。本篇所記古之仁賢隱逸之士,皆當與孔子對看,乃見孔子可去而去,不苟合,然亦不遯世,所以與本篇諸賢異。

  又按:此章無斷語,因無子曰字。義明不待有斷。載在《論語》,其為孔子言可知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柳下惠當魯國的獄官,三次被黜。有人說:“你還不去往他國嗎?”柳下惠說:“我以直道事人,去到那裏將不被黜呢?我若能枉道事人,又何必定要離去父母之邦?”

  (三)

  齊景公待孔子,曰:“若季氏,則吾不能,以季、孟間待之。[光案:“以季、孟間待之”,似為“以季、孟之間待之”之誤植,漏植一“之”字。經查新興書局版,何晏《論語集解》;藝文印書館版,程樹德《論語集釋》;世界書局版,朱子《四書集注》;世界書局版,簡朝亮《論語集注補正述疏》;三民書局版,謝冰瑩等之《新譯四書讀本》,均有“之”字。若然,東大版亦誤。]”曰:“吾老矣,不能用也。”孔子行。

  魯三卿,季氏最貴,齊景公謂我不能如魯君之待季氏者待孔子,遂以季氏、孟氏之間待之,其禮亦甚隆矣。然又曰:[光案:“然又曰:”之有一冒號,東大版原作“然又曰”之無一冒號。]“吾老矣,不能用。”此非面語孔子,蓋以私告其臣,而孔子聞之。孔子以齊君不能用而去,則齊君之禮待,不足以安聖人。又按:孔子在齊止一次,以昭二十五年魯亂去,兩年而返。[光案:“兩年而返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兩年而返,”之逗號。]時景公蓋年近六十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齊景公待遇孔子,說:“像魯君待遇季氏般,我就不能了。以在季孫氏、孟孫氏之間的禮貌待孔子。”但他私下又說:“我已老了,不能用他了。”於是孔子也離開齊國了。

  (四)

  齊人歸女樂,季桓子受之,三日不朝,孔子行。

  歸讀如饋。季桓子,魯大夫,名斯。《史記》:“魯定公十年,孔子為魯司寇,方當政。[光案:“當政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當政,”之逗號。]齊人謀沮之,饋魯以女樂。[光案:“女樂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女樂,”之逗號。]定公與季孫君臣相與觀之,廢朝禮三日,孔子遂行。”本篇均記古今仁賢出處,此兩章記孔子之去齊、去魯以見折衷。可以行則行,可以止則止,所以為時中之聖也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齊人送來一批女樂隊,季桓子接受了,三天不舉行朝禮,於是孔子離開魯國了。

  (五)

  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,[光案:據此下錢子“楚狂接輿”條之註解:“故稱其人曰狂接輿”,故此處之原文私名號似誤,宜將“楚狂接輿”之“狂”字亦加私名號,作“楚狂接輿”。]曰:“鳳兮鳳兮!何德之衰!往者不可諫,來者猶可追。已而已而!今之從政者殆而!”孔子下,欲與之言。趨而辟之,不得與之言。

  楚狂接輿:楚之賢人,佯狂避世,失其姓名,以其接孔子之車而歌,故稱之曰接輿,猶晨門、荷蓧丈人、長沮、桀溺之例。[光案:“猶晨門、荷蓧丈人、長沮、桀溺之例”之有三頓號,東大版原作“猶晨門荷蓧丈人長沮桀溺之例”之無三頓號。]或說其人接氏輿名。今不從。或曰:狂者,孔門所與,故稱其人曰狂接輿。[光案:“故稱其人曰狂接輿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故稱其人曰狂接輿,”之逗號。]今從之。

  歌而過孔子:此當是孔子乘車在途中,接輿歌而過孔子之車。或說歌而過孔子之門。或本有“之門”二字。[光案:“或本有'之門’二字”,東大版原作“或本有之門二字”,“之門”二字無引號。]

  何德之衰:古俗相傳,世有道則鳳鳥見,無道則隱。接輿以鳳比孔子,世無道而不能隱,為德衰。

  往者不可諫,來者猶可追:既往之事不可再諫,繼今而來者猶可追及,謂及今尚可隱去也。

  已而已而:已,止義。而,語助辭。猶云罷了罷了。

  今之從政者殆而:殆,危義。今之從政者皆危殆不可復救治,不足與有為。或謂孔子若從政,則有仕路風波之憂;[光案:“仕路風波之憂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仕路風波之憂,”之逗號。]此失之。

  孔子下:下車。或說:下堂。

  趨而避之:接輿急行避孔子,不欲聞孔子之辨白。以下數章,皆見孔子之不忍於避世。接輿諸人,高蹈之風不可及;[光案:“不可及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不可及,”之逗號。]其所譏於孔子者,亦非謂孔子趨慕榮祿,同於俗情,但以世不可為,而勞勞車馬,為孔子惜耳。顧孔子之意,則天下無不可為之時,在我亦有不忍絕之情,有不可逃之義。孔子與諸人旨趣不相投,然孔子終惓惓於此諸人,欲與之語,期以廣大其心志;[光案:“廣大其心志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廣大其心志,”之逗號。]此亦孔子深厚仁心之一種流露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楚國一狂人,接在孔子車後而歌,越過孔子車而前。他歌道:“鳳啊!鳳鳳![光案:“鳳鳳”,據東大本,乃“鳳啊”之誤植。]怎麼你德如是般衰呀!已往的莫說了,方來的還可追呀!算了!算了!當今那些從事政治的那一不是危殆之人怎可與之有為呀!”[光案:“當今那些從事政治的那一不是危殆之人怎可與之有為呀!”,三民版原作“當今那些從事政治的那一不是危殆之人(怎可與之有為)呀!”,句末“怎可與之有為”六字,放入小括號內。小括號內乃錢子所添,以助語意之豁然,不宜刪動,當遵三民版。若然,東大版、聯經版俱誤。]孔子聽他歌,下車來,想和他說話。那狂人急行避去,不得和他說。

  (六)

  長沮、桀溺耦而耕,孔子過之,使子路問津焉。長沮曰:“夫執輿者為誰?”子路曰:“為孔丘。”曰:“是魯孔丘與?”曰:“是也。”曰:“是知津矣。”問於桀溺。桀溺曰:“子為誰?”曰:“為仲由。”曰:“是魯孔丘之徒與?”對曰:“然。”曰:“滔滔者,天下皆是也,而誰以易之。且而,與其從辟人之士也,豈若從辟世之士哉!”耰而不輟。子路行以告。夫子憮然曰:“鳥獸不可與同羣,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?天下有道,丘不與易也。”

  長沮、桀溺:兩隱者,姓名不傳。沮,沮洳。溺,淖溺。以其在水邊,故取以名之。桀,健義,亦高大義。一人頎然而長,一人高大而健。

  耦而耕:兩人並頭而耕,謂耦耕。或說前後遞耕謂耦耕。

  問津:津,濟渡處。

  執輿者:執輿,執轡在手也。本子路御而執轡,今下問津,故孔子代之。

  是知津矣:言孔子長年周流在外,應知津渡之處也。

  滔滔者:滔滔,水流貌。字亦作悠悠,即浟浟,同是水流之貌。水之長流,盡日不息,皆是此水;[光案:“皆是此水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皆是此水,”之逗號。]因在水邊,隨指為喻。猶今俗云:天下老鴉一般黑。[光案:“猶今俗云:天下老鴉一般黑”之有一冒號,東大版原作“猶今俗云天下老鴉一般黑”之無一冒號。]

  誰以易之:以,猶與也。言一世皆濁,將誰與而變易之。

  且而,與其從辟人之士:而指子路。辟讀避。辟人之士,指孔子。避世之士,沮、溺自謂。[光案:“沮、溺自謂”之有一頓號,東大版原作“沮溺自謂”之無一頓號。]人盡相同,不勝避,故不如避世。

  耰而不輟:耰者覆種。布種後,以器杷之,使土開處復合,種深入土,鳥不能啄,以待時雨之至。耰而不輟者,亦不告子路以津處。

  憮然:猶悵然,失意貌。

  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:與者,與同羣。孔子謂我自當與天下人同羣。隱居山林,是與鳥獸同羣。

  丘不與易:孔子言正為天下無道,故周流在外,求以易之。若天下有道,則我不復與之有變易。隱者之意,天下無道則須隱。孔子意,正因天下無道故不能隱。蓋其心之仁,既不忍於忘天下,亦不忍於必謂天下之終於無道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長沮、桀溺兩人作對在田中耕,孔子路過,叫子路去向兩人問前面濟渡處。長沮說:“那執轡在車上的是誰呀?”子路道:“是孔丘。”長沮說:“是魯國孔丘嗎?”子路道:“是的。”長沮說:“那他自知濟渡之處了。”子路再問桀溺,桀溺說:“你是誰呀?”子路道:“是仲由。”桀溺說:“是那魯國孔丘之徒仲由嗎?”子路對道:“是。”桀溺說:“你看那水流滔滔,天下都是一般,和誰來變更它呀?而且你,與其跟從避人之士,何如跟從避世之士呀?”一面說,一面不歇地杷土。[光案:“一面說,一面不歇地杷土”,三民版原作“(一面說,一面)不歇地杷土”,“一面說,一面”五字加小括號。]子路離開兩人,把來告訴孔子。孔子悵然停頓]着一會,說:“鳥獸是不可與同羣的呀!我不和那天下人同羣,又和誰同羣呢?若使天下已有道,我也不來和他們有所變更呀!”

  (七)

  子路從而後,遇丈人,以杖荷蓧。子路問曰:“子見夫子乎?”丈人曰:“四體不勤,五榖不分,孰為夫子!”植其杖而芸。子路拱而立。止子路宿,殺雞為黍而食之,見其二子焉。明日,子路行,以告。子曰:“隱者也。”使子路反見之。至,則行矣。子路曰:“不仕無義,長幼之節不可廢也。君臣之義,如之何其廢之?欲潔其身而亂大倫。君子之仕也,行其義也。道之不行,已知之矣。”

  從而後:子路從孔子行,相失在後。

  遇丈人:遇者,不期而相值。丈人,長老之稱。

  以杖荷蓧:蓧,竹器名。荷,擔揭也。丈人以杖揭一竹器籮簏之屬在道行,子路借問見夫子否?

  四體不勤,五榖不分:或說:分,借作糞。丈人言:我四體不及勤勞,五榖不及糞種,何從知汝夫子?或云:五榖不分,指播種遲早燥濕當一一分辨。或說:此丈人譏子路,值亂世,不勤勞四體以播五榖,而周流遠行,孰為汝之夫子而向我索之乎?據下文,丈人甚有禮貌,似不邂逅子路即予面斥.。當從前兩說。

  植其杖而芸:芸,去田中草。植,豎也。丈人既答子路,行至田中,豎其杖插土中,俯身芸除田中草。

  拱而立:拱,叉手,古人以為敬。子路知此丈人非常,故叉手旁立以觀其芸,亦表敬意。

  止子路宿:時值日暮,此丈人止子路且勿前行,宿其家。

  見其二子:丈人殺雞,作黍飯享子路,又介紹見其二子。

  至則行矣:[光案:“至則行矣”之無逗號,據原文當作“至,則行矣”之添一逗號。若然,三民版、東大版、聯經版俱誤。]子路反至丈人家,而丈人已出。

  子路曰:此乃子路對其二子言。所言大意,當即孔子所授,欲以告丈人者。

  不仕無義:仕非為富貴,人之於羣,義當盡職,故仕也。

  長幼之節不可廢:丈人之見其二子,是不廢長幼之節。長幼之節不可廢,君臣之義亦如何可廢![光案:“君臣之義亦如何可廢!”之驚歎號,東大版原作“君臣之義亦如何可廢。”之句號。]

  潔其身而亂大倫:大倫即指君臣言。一世濁亂,欲自潔其身,隱而不出。茍盡人皆隱,豈不亂君臣之大倫?

  道之不行,已知之矣:道之行否屬命,人必以行道為己責屬義。雖知道不行,仍當出仕,所謂我盡我義。

  以上三章,緊承孔子去齊、去魯兩章後,[光案:“緊承孔子去齊、去魯兩章後”之有一頓號,東大版原作“緊承孔子去齊去魯兩章後”之無一頓號。]見孔子雖所如不合,終未恝然忘世。然味此四人之言,想其清風,亦足起敬。彼等於孔子尚所不滿,置身世外,真如鳳翔千仞之岡,自非孔子,焉得而輕議之?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路從行,落後了,遇見一老者,杖頭擔]着一竹器,在路行走。[光案:“杖頭擔着一竹器,在路行走。”,三民版原作“杖頭擔着一竹器,(在路行走)。”,“在路行走”四字加小括號。疑三民版宜改作“杖頭擔着一竹器(,在路行走)。”,即將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。]子路問道:“你見我的先生嗎?”老者說:“我四體來不及勤勞,五榖來不及分辨,那是你的先生呀!”走往田中,把杖插地,[光案:“走往田中,把杖插地,”,三民版原作“(走往田中),把杖插地,”,“走往田中”四字加小括號。疑三民版宜改作“(走往田中,)把杖插地,”,即將“,把杖插地”之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。]俯下身去除草。子路拱]着手立在一旁。老者止子路勿前行,留到家中過夜。殺一雞,做些黍飯,請子路,又叫他兩個兒子來和子路見面。明天一早,子路告辭,見到孔子,[光案:“子路告辭,見到孔子,”,三民版原作“子路告辭,(見到孔子),”,“見到孔子”四字加小括號。疑三民版宜改作“子路告辭(,見到孔子),”,即將“子路告辭,”之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。]把昨日事告訴了。先生說:“這是一個隱者呀!”命子路再回去見他。子路到他家,人已出門了。子路和他二子說[光案:“子路和他二子說”,三民版原作“子路(和他二子)說”,“和他二子”四字加小括號。]:“一個人不出仕,是不義的呀。長幼之節不可廢,君臣之義又如何可廢呢?為要清潔己身,把人類大倫亂了。君子所以要出仕,也只是盡他的義務罷了。至於道之不能行,他也早已知之了。”

  (八)

  逸民:伯夷、叔齊、虞仲、夷逸、朱張、柳下惠、少連。子曰:“不降其志,不辱其身,伯夷、叔齊與?”謂:[光案:“謂:”,東大版原作“謂”,無冒號。]“柳下惠、少連,降志辱身矣。言中倫,行中慮,其斯而已矣。”謂:[光案:“謂:”,東大版原作“謂”,無冒號。]“虞仲、夷逸,隱居放言,身中清、廢中權。”“我則異於是,無可無不可。”

  逸民:逸者,遺佚於世。[光案:“遺佚於世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遺佚於世,”之逗號。]民者,無位之稱。下列七人,皆逸民也。

  虞仲:或謂即仲雍。然仲雍在夷、齊前,又繼位為吳君,不當入逸民之列。或說:《史記》吳君周章弟虞仲,武王封之故夏墟。此虞仲雖亦為君,然其有國出於意外。由前言之,亦逸民也。今按:此虞仲本是吳君周章之弟,何以知其為虞君之前乃一逸民?竊恐亦未是。或疑乃春秋時虞君之弟,故繫以國名而稱伯仲,殆亦讓國之賢公子,而書傳失其記載。

  夷逸:或疑“夷逸”非人名,[光案:“或疑'夷逸’非人名”,東大版原作“或疑夷逸非人名”,“夷逸”二字無引號。]因虞仲逸於夷,故曰夷逸。然依逸民伯夷之類,當稱夷逸虞仲,不當曰虞仲夷逸。且逸於夷之虞仲,終為吳君,不得曰隱,又不得曰廢。夷逸殆亦人名,而書傳無考耳。

  朱張:此下孔子分別評說諸人,而獨缺朱張。或疑“朱張”當作“譸張”,[光案:“或疑'朱張’當作'譸張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或疑朱張當作譸張”,“朱張”與“譸張”二處無引號。]譸張為幻,即陽狂也。曰逸民,曰夷逸,曰朱張,三者品其目;[光案:“品其目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品其目,”之逗號。]夷、齊、虞仲、惠、連,五人舉其人。然夷逸已辨如前。柳下惠、少連並非陽狂。[光案:“柳下惠、少連並非陽狂”之用“並”字且添一頓號,東大版原作“柳下惠少連亦非陽狂”之用“亦”字且無頓號。疑“並”乃“亦”之誤植,當遵東大版。]或疑朱張即孔子弟子仲弓。[光案:“或疑朱張即孔子弟子仲弓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或疑朱張即孔子弟子仲弓,”之逗號。]然孔子評述古昔賢人,不應以己弟子厠名其間。蓋朱張之言行,孔子時已無可得稱,故孔子但存其名,不加論列耳。

  少連:其人見《禮記》〈雜記篇〉,東夷之子。孔子稱其善居喪。

  不辱其身:夷、齊隱居餓死,是不降志。不仕亂朝,是不辱身。心迹俱逸。柳下惠、少連並仕於魯,柳下惠三黜不去,則已降志辱身矣。

  言中倫,行中慮:但能言應倫類,行應思慮,不失言行,則所謂降辱,亦惟有委屈之迹耳。故為次也。

  身中清,廢中權:隱居獨善,合乎道之清。放言自廢,合乎道之權。身清猶孟子謂“潔身”,[光案:“身清猶孟子謂'潔身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身清猶孟子謂潔身”,“潔身”二字無引號。]無行可舉,故以身言。放言者,介之推曰:“言,身之文也。身將隱,焉用文之?”謂放廢其言也。是二人者,更無言行可舉,故又其次也。或說:放言如後世孔融跌蕩放言之例。[光案:“放言如後世孔融跌蕩放言之例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放言如後世孔融跌蕩放言之例,”之逗號。]今不從。

  無可無不可:孟子曰:“孔子可以仕則仕,可以止則止,可以久則久,可以速則速。”[光案:“可以速則速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可以速則速,”之逗號。]故曰“無可無不可”。[光案:“故曰'無可無不可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故曰無可無不可”,“無可無不可”五字無引號。]

  本章列舉隱遯者七人。[光案:“本章列舉隱遯者七人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本章列舉隱遯者七人,”之逗號。]伯夷、叔齊,天子不得臣,諸侯不得友,蓋已遯世離羣矣。此為逸民之最高者。柳下惠、少連,雖降志而不枉己,雖辱身而非求合,言能合於倫理,行能中於思考,是逸民之次也。虞仲、夷逸,清而不滓,廢而有宜,其身既隱,其言亦無聞,此與柳下惠、少連又不同,亦其次也。此等皆清風遠韻,如鸞鵠之高翔,玉雪之不污,視世俗猶腐鼠糞壤耳。惟孔子之道,高而出之。故孔子曰:“我則異於是。”[光案:“'我則異於是。’”之句號在引號內,東大版原作“'我則異於是’,”之逗號在引號外。]正見其有相同處,故自舉以與此輩作比,則孔子之重視逸民可知。小人無忌憚,自居為中庸,逸民清士皆受譏評,豈亦如孔子之有異於此輩乎?學者當審別也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逸民有伯夷、叔齊、虞仲、夷逸、朱張、柳下惠、少連。先生說:“守其志不屈,保其身不辱,這是伯夷叔齊吧!”先生說:“柳下惠、少連,志不免有降抑,身不免有污辱了。但所言能合於倫理,所行能合乎思慮,能如此也算了。”先生又說:“虞仲、夷逸,隱居棄言,但他們的身是合乎清潔了。他們的廢棄,也合乎權衡了。”先生又說:[光案:“先生又說:”,三民版原作“(先生又說):”,“先生又說”四字加小括號。疑三民版宜改作“(先生又說:)”,即將冒號亦置入小括號內。]“我就和他們不同,我只是無可無不可。”

  (九)

  大師摯適齊,亞飯干適楚,三飯繚適蔡,四飯缺適秦,鼓方叔入於河,播鼗武入於漢,少師陽、擊磬襄入於海。

  大師摯:大音泰。大師,魯樂官之長,摯其名。

  亞飯干:亞,次義。亞飯、三飯、四飯,皆以樂侑食之官。干、繚、缺,其名。禮,王大食,三侑。魯亦有亞飯、三飯、四飯,僭王禮也。

  鼓方叔入於河:擊鼓者名方叔,避隱於河濱。

  播鼗武:鼗,音徒刀反。小鼓,兩旁有耳。播,搖義。持其柄搖之,則旁耳還自擊。武,名也。

  少師陽,擊磬襄:少師,樂官之佐。陽、襄,二人名。襄即孔子所從學琴者。

  此章記魯衰,樂官四散,逾河蹈海以去,雲天蒼涼,斯人寥落。記者附諸此篇,蓋不勝其今昔之悲感。記此八人,亦所以追思孔子也。《唐史》記安祿山亂,使梨園子弟奏樂,雷海青輩皆毀其樂器,被殺而不悔;[光案:“被殺而不悔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被殺而不悔,”之逗號。]此亦類於入河入海之心矣。或謂此八人乃在殷紂時,或謂周厲王時,又謂周平王時,今皆不取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太師摯去了齊國,亞飯干去了楚國,三飯繚去了蔡國,四飯缺去了秦國。鼓方叔入了黃河,播鼗武入了漢水,少師陽、擊磬襄入了海。

  (一0)

  周公謂魯公曰:“君子不施其親,不使大臣怨乎不以。故舊無大故,則不棄也。無求備於一人。”

  魯公:周公子伯禽。受封去之魯,而周公告戒之。魯人傳誦,久而不忘。[光案:“久而不忘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久而不忘,”之逗號。]或亦孔子嘗與其弟子言之。

  不施其親:施當作弛,忘棄義。或說:施,易義。不以他人之親易己之親。或說:施,與義。不私與其所親。或說:施,施罪於人。不施其親,所以隱其罪,亦親親之義。今從第一說。[光案:“施”有多義多音,今據《中文大辭典》注音如上。]

  怨乎不以:以,用義。不以,不用。怨不見聽用。

  無大故則不棄:大故謂大惡逆。

  無求備於一人:人之材性各有近,任才使能,貴不求備。

  人才之興起,亦貴乎在上者有以作育之。必能通其情而合乎義,庶乎人思自竭,而無離散違叛之心。《論語》編者續附此章於本篇之末,亦所以深致嘅於魯之衰微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周公教魯公道:“君子不要忘忽他親屬。不要使大臣怨他不見用。故舊之人無大惡逆,不要捨棄他。不要求全責備於某一人。”

  (一一)

  周有八士。伯達、伯适,仲突、仲忽,叔夜、叔夏,季隨、季騧。

  八士,舊說:一母四乳,皆孿生。或說:亦可有十二子而以伯仲之序各稱其三子者,此特見一家之多賢,何必皆孿生。[光案:“何必皆孿生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何必皆孿生,”之逗號。]是也。或說在周成王時,或說在宣王時,或以為即武王時之尹氏八士,見《逸周書》。本篇孔子於三仁、逸民、師摯八樂官,[光案:“本篇孔子於三仁、逸民、師摯八樂官”之有二頓號,東大版原作“本篇孔子於三仁逸民師摯八樂官”之無二頓號。]皆讚揚而品列之。於接輿、沮溺、[光案:“沮溺”,下加一私名號,誤為一人矣。宜改作“沮溺”,分別加私名號,乃二人。]荷蓧丈人,皆惓惓有接引之意。蓋維持世道者在人,世衰而思人益切也。本章特記八士集於一家,產於一母,祥和所鍾,瑋才蔚起;[光案“瑋才蔚起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瑋才蔚起,”之逗號。]編者附諸此,思其盛,亦所以感其衰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周代有八個士:伯達、伯适,仲突、仲忽,叔夜、叔夏,季隨、季騧。

子張篇第十九

  (一)

  子張曰:“士見危致命,見得思義,祭思敬,喪思哀,其可已矣。”

  致命猶授命。[光案:“授命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授命,”之逗號。]見危授命見〈憲問篇〉。見得思義見〈季氏篇〉。祭思敬喪思哀之義,見〈八佾篇〉。此章子張之言,亦平日所聞於孔子。“已矣”語辭,[光案:“'已矣’語辭”,東大版原作“已矣語辭”,“已矣”二字無引號。]謂士能如此為可也。

  本篇皆記門弟子之言。蓋自孔子歿後,述遺教以誘後學,以及同門相切磋,以其能發明聖義,故編者集為一篇,以置《論語》之後。無顏淵、子路諸人語,以其歿在前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張說:“一個士,見危難能授命,不愛其身。見有得能思及義,不妄取。[光案:“見危難能授命,不愛其身。見有得能思及義,不妄取。”,三民版原作“見危難能授命,(不愛其身),見有得能思及義,(不妄取,)”,“不愛其身”與“不妄取,”二處加小括號,且二句號原皆為逗號。疑三民版宜改作“見危難能授命(,不愛其身)。見有得能思及義(,不妄取)。”,即將二逗號皆置入小括號內,且句號在小括號外。]臨祭能思敬,臨喪能思哀,那也算可以了。”

  (二)

  子張曰:“執德不弘,信道不篤,焉能為有?焉能為亡?”

  執,守義。德在己,故曰執,猶云據德。弘,大義。後孟子言擴充,亦求其能弘。道在外,故須信。信不篤,則道聽而塗說之矣。信道篤,斯吾德亦日弘。若有執而不弘,有信而不篤,則不大,不足當天地間大補益之事,不足為天地間大關係之人。有此一人不為重,無之亦不為輕。較之一無信守者,相去亦無幾。或曰:不能謂其無執無信,亦不能謂其有執有信。兩義仍相通。本章與“曾子弘毅”章略相似。[光案:“本章與'曾子弘毅’章略相似”,東大版原作“本章與曾子弘毅章略相似”,“曾子弘毅”四字無引號。]惟曾子弘以指道,毅以指德,與子張此言正相倒轉。曾子嘗謂:“堂堂乎張也,難乎並為仁矣”,[光案:“難乎並為仁矣”之“乎”字,原文似應作“難與並為仁矣”之“與”字。若然,三民版、東大版、聯經版俱誤。]豈亦以子張之執德務弘乎?所守太狹固不是,然貴擴而充之,不貴以弘為執。於此見曾子、子張學脈之相異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張說:“執德不能弘大,信道不能篤實,這樣,怎好算他有,又怎好算他沒有。”

  (三)

  子夏之門人問交於子張。子張曰:“子夏云何?”對曰:“子夏曰:'可者與之,其不可者拒之。’”子張曰:“異乎吾所聞:'君子尊賢而容眾,嘉善而矜不能。’我之大賢與,於人何所不容?我之不賢與,人將拒我,如之何其拒人也?”

  問交:問交友之道。

  其不可者拒之:此蓋子夏守“無友不如己者”之遺訓。[光案:“此蓋子夏守'無友不如己者’之遺訓”,東大版原作“此蓋子夏守無友不如己者之遺訓”,“無友不如己者”六字無引號。]又如損者三友,此當拒不與交。

  尊賢而容眾,嘉善而矜不能:此蓋孔子“泛愛眾而親仁”之遺訓。[光案:“此蓋孔子'泛愛眾而親仁’之遺訓”,東大版原作“此蓋孔子泛愛眾而親仁之遺訓”,“泛愛眾而親仁”六字無引號。]

  本章子夏之教門人,蓋初學所宜守。子張之言,則君子大賢之所有事。二子各有聞於孔子,而各得其性之所近。子夏狷介,子張高廣,均可取法。然亦不免各有所偏蔽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夏的門人問交友之道於子張。子張道:[光案:“子張道:”之冒號,東大版誤植作分號,宜遵聯經版改作“子張道:”之冒號。]“你們先生子夏如何說呢?”[光案:“你們先生子夏如何說呢”,三民版原作“你們先生(子夏)如何說呢”,“子夏”二字加小括號。]那門人對道:“我們先生子夏說:[光案:“我們先生子夏說”,三民版原作“我們先生(子夏)說”,“子夏”二字加小括號。]'可與為友的,我和他為友,不可與為友的,該拒絕不與相交。’”子張說:“這和我所聽到的不同了。'一個君子,該尊崇賢者,同時亦寬容眾人。該嘉許善人,同時亦哀矜那些不能的人。’若使我是個大賢,對人有什麼不能容的呢?若使我自己不賢,別人將會拒絕我,那待我來拒絕人呀?”

  (四)

  子夏曰:“雖小道,必有可觀者焉,致遠恐泥,是以君子不為也。”

  孔子之道大,博學多聞而一以貫之。小道窺於一隙,執於一偏,非謂其無所得,就其所見所執,亦皆有可觀;[光案:“皆有可觀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皆有可觀。”之句號。]但若推而遠之,欲其達於廣大悠久之域,則多窒泥而難通,故君子不為也。或曰:此重經世之義。小道,如農、圃、醫、卜、百家眾技,擅一曲之長、[光案:“擅一曲之長、”之頓號,東大版原作“擅一曲之長,”之逗號。]應一節之用者皆是。當與“君子不器”章參讀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夏說:“就算是小道,也一定有可觀處。但要行到遠處,便恐行不通。所以君子不走那小道。”

  (五)

  子夏曰:“日知其所亡,月無忘其所能,可謂好學也已矣。”

  君子之學,[光案:“君子之學”之“之”字,據東大本,乃“君子於學”之“於”之誤植。宜遵原始之三民版、東大版作“於”。]當日進而無疆。日知所無,此孔子博文之教。月無忘其所能,此孔子約禮之教。亦顏子所謂“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”。[光案:“亦顏子所謂'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亦顏子所謂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”,“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”十二字加引號。]故日知所無則學進,月無忘所能則德立。如是相引而長,斯能擇善而固執之,深造而自得之矣。子夏此章之言好學,亦知、德兼言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夏說:“每天能知道所不知道的,每月能不忘了所已能的,可說是好學了。”

  (六)

  子夏曰:“博學而篤志,切問而近思,仁在其中矣。”

  博學而篤志:或疑志在學先,故釋此志字為記識。然孔子曰:“可與共學,未可與適道,未可與立。”故博學必繼之以篤志,乃可以適道與立。

  切問而近思:博文必歸於約禮。學雖博,貴能反就己身,篤實踐履。切問近思,心知其意,然後適道與立之後,可以達於不惑而能權。

  仁在其中矣:學者所以學為人,所以盡人道,故曰“仁在其中”。[光案:“故曰'仁在其中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故曰仁在其中”,“仁在其中”四字無引號。]

  本章當與上章參讀。子夏列文學之科,然其論學,固不失聖門矩矱,學者其細闡焉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夏說:“博學而能篤守其志,又能就己身親切處去問,接近處去思,仁道亦就在這中間了。”

  (七)

  子夏曰:“百工居肆以成其事,君子學以致其道。”

  肆,官府造作之處。或說:市中陳列器物之所。今從前解。百工居肆中以成其器物,君子之於道亦然。非學無以明道,亦無以盡道之蘊而通其變化。學者侈言道而疏於學,則道不自至,又何從明而盡之?致者,使之來而盡之之義。君子終身於學,猶百工之長日居肆中。

  本章學以致道,仍即上章“仁在其中”之義。[光案:“仍即上章'仁在其中’之義”,東大版原作“仍即上章仁在其中之義”,“仁在其中”四字無引號。]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夏說:“百工長日居在肆中以成其器物,君子終身在學之中以求致此道。”

  (八)

  子夏曰:“小人之過也必文。”

  文,文飾義。人之有過,初非立意為惡,亦一時偶然之失爾。然小人憚於改過而忍於自欺,則必文飾之以重其過矣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夏說:“小人有了過失,必把它來文飾。”

  (九)

  子夏曰:“君子有三變。望之儼然,即之也溫,聽其言也厲。”

  儼然,貌之莊。溫,色之和。厲,辭之確。即,接近義。君子敬以直內,義以方外,仁德渾然。望之儼然,禮之存。即之也溫,仁之著。聽其言厲,義之發。人之接之,若見其有變,君子實無變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夏說:“一個君子像會有三種的變化。遠望他,見他儼然有威。接近了,又覺溫然可親。待聽他說話,又像斬釘截鐵般厲害。”

  (一0)

  子夏曰:“君子信而後勞其民。未信,則以為厲己也。信而後諫。未信,則以為謗己也。”

  信,謂人信之。厲,猶病義。言事上使下,皆必誠意交孚而後可以有成。然亦有雖不信,不容不諫,如箕子、比干是也。[光案:“如箕子、比干是也”之有一頓號,東大版原作“如箕子比干是也”之無一頓號。]亦有雖不信,不容不勞之,如子產為政,民欲殺之是也。子夏此章,舉其常而言之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夏說:“君子等待民眾信他了,再來勞使他們。否則將會怨他有意作害於他們了。君子等待其君信他了,再對君有所諫。否則將誤會他故意謗毀於己了。”

  (一一)

  子夏曰:“大德不踰閑,小德出入可也。”

  大德小德,猶云大節小節。閑,闌義,所以止物之出入。或曰:論人與自處不同。論人當觀其大節,大節苟可取,小差自可略。若自處則大節固不可以踰閑,小德亦豈可以出入乎?小德出入,終累大德。或曰:小德出入,如孟子曰[光案:“孟子曰”,曰下漏植冒號,東大版原作“孟子曰:”有冒號。當遵東大版。]“言不必信,行不必果,唯義所在”是也。[光案:“'言不必信,行不必果,唯義所在’是也”,“是也”二字在引號外。東大版原作“'言不必信,行不必果,唯義所在是也。’”,“是也”二字在引號內。蓋孟子原文無“是也”二字,此二字乃錢子語,放入引號內乃誤植,當遵聯經版。]然則所以有出入,正以成其不踰閑之大德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夏說:“人的德行,大處不可踰越界限,小處有一些出入是可以的。”

  (一二)

  子游曰:“子夏之門人小子,當洒掃應對進退則可矣。抑末也。本之則無,如之何?”子夏聞之,曰:“噫!言游過矣!君子之道,孰先傳焉?孰後倦焉?譬諸草木,區以別矣。君子之道,焉可誣也。有始有卒者,其惟聖人乎?”

  門人小子:小子即門人。如“曾子有疾”章,“吾知免夫小子”,即門人。[光案:“如'曾子有疾’章,'吾知免夫小子’,即門人”,東大版原作“如曾子有疾章,吾知免夫小子,即門人”,“曾子有疾”與“吾知免夫小子”二處無引號。]此處門人小子兼言,因下文灑掃應對進退,乃指子夏門人中年輕一輩言,故特加此二字。或說:小子當連下讀,謂其門人中有幼者,使當灑掃應對進退則可矣;[光案:“則可矣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則可矣,”之逗號。]今子夏不分長幼,一以此教,故譏之。今按:後說無此文理,“門人小子”仍當連讀,[光案:“'門人小子’仍當連讀”,東大版原作“門人小子仍當連讀”,“門人小子”四字無引號。]後說之意已兼涵在內。[光案:“在內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在內,”之逗號。]若必拘泥分讀,轉失之。

  洒掃應對進退:洒當為灑,以水揮地及牆階,令不揚塵,然後掃之。應對,應是唯諾,對必有辭。進退,凡摳衣趨隅,與夫正立拱手,威儀容節,皆幼儀所當學習。

  抑末也,本之則無:子游譏子夏失教法,謂此等皆末事,不教以本,謂禮樂文章之大者。

  孰先傳焉,孰後倦焉:倦如“誨人不倦”之倦。[光案:“倦如'誨人不倦’之倦”,東大版原作“倦如誨人不倦之倦”,“誨人不倦”四字無引號。]謂君子之道,傳於人,宜有先後之次第,宜先則先,宜後則後,非專傳其宜先者,而倦傳其宜後者。故非末則先傳,而本則倦教。

  譬諸草木,區以別矣:區,分區義,即分類義。《齊民要術》有區種五榖法,作為區畛,如今菜畦,數畝之內,分類雜植。草木,即指穀、蔬、果、蓏之在田圃者。農夫之為田圃,必為之區別溉種;[光案:“區別溉種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區別溉種,”之逗號。]時日既至,大小甘苦,莫不咸得其生。然五榖自為五榖,果蓏自為果蓏,草木之區別,即喻人性與所學之不能相同。

  焉可誣也:誣,欺罔義。言若不量其淺深,不問其生熟,一概以教,專以高且遠者語之,則是誣之而已。君子之道,不如此。

  有始有卒:君子教人有序,先傳以近小,後教以遠大。所謂循循善誘。若夫下學而上達,本末始終一以貫之,則惟聖人為能。然則小學始教,人人可傳;[光案:“人人可傳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人人可傳,”之逗號。]根本大道,則非盡人可得。此下孔門傳經之功歸於子夏,而《戴記》〈禮運大同〉之篇或謂原於子游之緒言。[光案:“緒言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緒言,”之逗號。]兩人學脈,亦於此可見其有別。

  今按:游、夏同列文學之科,子游非不知灑掃應對進退為初學所有事,特恐子夏之泥於器藝而忽於大道,故以為說。子夏亦非不知灑掃應對進退之上尚有禮樂大道,不可忽而不傳。是兩人言教學之法實無大異,讀者若據“言游過矣”四字,[光案:“讀者若據'言游過矣’四字”,東大版原作“讀者若據言游過矣四字”,“言游過矣”四字無引號。]便謂子游之言全非,則失本章之旨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游說:“子夏的門人小子,擔當些灑水掃地,言語應對,趨走進退一應細事,那夠了。可惜這些只是末節。若論到本原處,就沒有了,這怎好呀?”子夏聽到了,說:“啊!言游錯了。君子之道,那些是先來傳給人?那些是放在後,厭倦不教了?就拿田圃中草木作譬,也是一區區地分別]着。君子之道,那可用欺妄來對人呀!至於有始有卒,淺深大小都學通了的,[光案:“至於有始有卒,淺深大小都學通了的,”,三民版原作“至於有始有卒,(淺深大小都學通了的),”,“淺深大小都學通了的”九字加小括號。疑三民版宜改作“至於有始有卒(,淺深大小都學通了的),”,即將“至於有始有卒,”之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。]那怕只有聖人吧?”

  (一三)

  子夏曰:“仕而優則學,學而優則仕。”

  仕,入官從職。仕與學,所事異,所志同。優,有餘力。仕而學,所以資其仕者益深。學而仕,所以驗其學者益廣。此兩語反覆相因,而亦各有所指。或疑學句當在仕句前。[光案:“或疑學句當在仕句前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或疑學句當在仕句前,”之逗號。]然學而仕,士之常。仕而學,則不多見。[光案:“則不多見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則不多見,”之逗號。]子夏之意所主在此,故以仕句置前。

  〈檀弓〉載曾子責子夏曰:“吾與爾事夫子於洙泗之間,退而老於西河之上,使西河之民疑汝於夫子。”則子夏晚年教育之盛可知。本篇載諸弟子之言,獨子夏為最多,豈以是歟?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夏說:“仕者有餘力宜從學,學者有餘力宜從仕。”

  (一四)

  子游曰:“喪,致乎哀而止。”

  致,極義。喪禮只以致極乎居喪者之哀情而止,不尚文飾。然若過而至於毀身滅性,亦君子所戒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游說:“喪禮只要極盡到遭喪者之哀情便夠了。”

  (一五)

  子游曰:“吾友張也,為難能也,然而未仁。”

  子張務為高廣,人所難能,但未得為仁道。仁道,乃人與人相處之道,其道平實,人人可能。若心存高廣,務求人所難能,即未得謂仁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游說:“我的朋友張呀!他可算是人所難能的了,[光案:“他可算是人所難能的了”,三民版原作“(他可算)是人所難能的了”,“他可算”三字加小括號。]但這樣也未得為仁呀!”

  (一六)

  曾子曰:“堂堂乎張也,難與並為仁矣。”

  堂堂,高大開廣之貌。子張之為人如此,故難與並為仁。蓋仁者必平易近人,不務於使人不可及。

  兵書言堂堂之陣,又如言堂堂之鋒,皆有對之難近之義。或說:堂堂指容儀言。然本章當與上章合參,上章之“難能”,猶此章之“堂堂”。[光案:“上章之'難能’,猶此章之'堂堂’。”之有二引號且句末為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上章之難能,猶此章之堂堂,”之無二引號且句末為逗號。]子游、曾子乃評子張為人,決不僅言其容儀。容儀之訓雖出漢儒,不可從。又說:“難與並為仁矣”為使己與子張各得一國以行仁政,[光案:“又說:'難與並為仁矣’為使己與子張各得一國以行仁政”,有引號但無逗點,東大版原作“又說:難與並為仁矣,為使己與子張各得一國以行仁政”無引號但有逗點。逗點宜加上,較清楚。故聯經版宜改作“又說:'難與並為仁矣’,為使己與子張各得一國以行仁政”。]則必不及子張。以此合之上章未仁之說,顯為衝突。或又說:子游言吾之與子張友,僅希其難能,尚未敢及於其仁。[光案:“尚未敢及於其仁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尚未敢及於其仁,”之逗號。]此益不通。宋儒說《論語》,有過於貶抑孔門諸賢處,固是一病。清儒強作迴護,仍失《論語》之本義。姑拈此例,庶學者能超越漢、宋,平心求之,斯《論語》之真,亦不難得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曾子說:“堂堂乎我的朋友張呀!難乎和他同行於仁道了。”

  (一七)

  曾子曰:“吾聞諸夫子:'人未有自致者也,必也親喪乎。’”

  致,盡其極。人情每不能自盡於極,亦有不當自盡乎極者。惟遇父母之喪,此乃人之至情,不能自已,得自盡其極。若遇父母喪而仍不能自盡其極,則人生乃無盡情之所,而人心之仁亦將澌滅無存矣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曾子說:“我在先生處聽過:'人沒有能自己竭盡其情的,只有遇到父母之喪吧!’”

  (一八)

  曾子曰:“吾聞諸夫子:'孟莊子之孝也,其他可能也,其不改父之臣與父之政,是難能也。’”

  孟莊子:魯大夫仲孫速,其父獻子,名蔑,有賢德。

  按:〈學而篇〉:“三年無改於父之道,可謂孝矣。”[光案:“學而篇:'三年無改於父之道,可謂孝矣。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學而篇,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,”,於“學而篇”三字之後原為逗號非冒號,無引號,且於“父之道”三字之下無逗號,句末之句號原為逗號。]當與此章參讀。宋儒懲於紹述之事,說“三年”章與此章,[光案:“說'三年’章與此章”,東大版原作“說三年章與此章”,“三年”二字無引號。]特有煩言。然孔子所言,本不以概凡事;[光案:“以概凡事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以概凡事,”之逗號。]如禹改鯀道,未聞儒者謂之不孝。[光案:“不孝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不孝,”之逗號。]若必執一廢百,則孔子不復有“可與立,未可與權”之教矣。[光案:“'可與立,未可與權’之教矣”,東大版原作“可與立未可與權之教矣”,“可與立未可與權”七字無引號且句中無逗號。]學者其審思之。又本章特稱孟莊子為難能,在當時必有所以為難能之具體事實,今亦無可確考。[光案:東大版“確考”下為逗號,非句號,宜從之。]此等處以不深論為是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曾子說:“我聽先生說過:'孟莊子之孝,其他還是可能的,只有沒有改換了他父親所用之人及所行之政,是難能的。’”

  (一九)

  孟氏使陽膚為士師,問於曾子。曾子曰:“上失其道,民散久矣。如得其情,則哀矜而勿喜。”

  陽膚為士師:陽膚,曾子弟子。士師,典獄官。

  民散久矣:民散,謂其情乖離叛上。

  如得其情:民心散離則輕於犯法,如得其作姦犯科之情,當加之以哀愍,勿以明察自喜。矜字當作矝,[光案:“矝”,《中文大辭典》音。網路上之《全字庫》音或,但恐係“矜”之音誤植。網路上之教育部《國語辭典》,此字未收。]即憐義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孟氏使陽膚當治獄官,陽膚去問曾子。曾子道:“在上者治民失道,民心離散已久,你遇判獄能獲得他們犯罪之實,[光案:“你遇判獄能獲得他們犯罪之實”,三民版原作“(你遇判獄)能獲得他們犯罪之實”,“你遇判獄”四字加小括號。]當把同情來哀矜他們,莫要自喜明察呀!”

  (二0)

  子貢曰:“紂之不善,不如是之甚也。是以君子惡居下流,天下之惡皆歸焉。”

  惡居下流:下流,地形卑下處,眾水皆流而歸之。喻人置身不善之地,則惡名皆歸其身。

  天下之惡皆歸:此指惡名言。或言惡人皆歸之。其自為惡雖不甚,而眾惡皆成其惡。今按:人苟為惡,其他惡人自來歸集。然謂君子惡居下流,當從前解為是。子貢之言,戒人之勿置身不善之地也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貢說:“紂的不善,並不像後世所說的那麼過分呀!因此君子不肯居下流之地,使天下惡名都歸到他身上。”

  (二一)

  子貢曰:“君子之過也,如日月之食焉。過也,人皆見之。更也,人皆仰之。”

  日月之食:食字又作蝕。君子有過,本出無心,亦不加文飾,故人皆見之。或說:以君子之德位,為瞻望所集,故苟有過,不得掩。

  更也,人皆仰之:更,改義。仰,謂仰望。如日夜之蝕,人皆仰望,盼其即復光明,亦無害其本有之尊崇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貢說:“君子有過失,好像日蝕月蝕般。他犯過時,人人可見。他改過時,人人都仰望着他。”

  (二二)

  衞公孫朝問於子貢曰:“仲尼焉學?”子貢曰:“文武之道,未墜於地,在人。賢者識其大者,不賢者識其小者,莫不有文武之道焉。夫子焉不學?而亦何常師之有?”

  衞公孫朝:衞大夫。春秋時魯、鄭、楚三國皆有公孫朝,故加衞字以別之。

  仲尼焉學:尼,乃孔子卒後之謚。孔子卒,魯哀公誄之,稱之曰尼父。蓋尼本孔子之字,古人有即字為謚之禮也。《論語》惟此下四章稱仲尼,篇末且有“其死也哀”之語,[光案:“篇末且有'其死也哀’之語”,東大版原作“篇末且有其死也哀之語”,“其死也哀”四字無引號。]似皆在孔子卒後,故稱其謚。焉,於何義。公孫朝以孔子之學博而大,故問於何而學得之?

  文武之道:謂文王武王之道。禮樂文章,孔子平日所講,皆本之。

  未墜於地,在人:歷史已往之迹,雖若過而不留,但文化之大傳,則仍在現社會,仍在人身。若國亡眾滅,僅於古器物或文字記載考求而想見之,則可謂墜地矣。

  賢者識其大者:識,舊註讀志,記也。然亦可解作認識義。歷史往事,多由前代之所傳而記憶認識之。賢與不賢,各有所識,惟大小不同。賢者識其大綱領,從講究來。不賢者,行不著,習不察,記其小節目,從聞見來。而其為前代之傳統則一。孔子學於此文化傳統之大道,故可無所遇而非學。舜聞一善言,見一善行,能沛然若決江河。顏子亦能聞一知十。孔子即其未墜於地而在人者學之,文武大道之傳如在目前。舊傳言孔子問禮於老耼,訪樂於萇弘,問官於郯子,學琴於師襄,即其“無常師”之證,[光案:“即其'無常師’之證”,東大版原作“即其無常師之證”,“無常師”三字無引號。]然猶恐非此章孔子“焉不學”之義。[光案:“然猶恐非此章孔子'焉不學’之義”,東大版原作“然猶恐非此章孔子焉不學之義”,“焉不學”三字加引號。]蓋孔子之學,乃能學於眾人而益見其仁,益明其道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衞國的公孫朝問於子貢,說:“仲尼那樣的學問,從那裏學來的呀?”子貢說:“文王武王之大道,並沒有墜落到地上,仍在現今活]着的人身上。賢人認識了那道之大的,不賢的人認識了那道之小的,他們都傳有文武之道。我們的夫子,那裏不在學,而且誰是他固定的常師呀?”

  (二三)

  叔孫武叔語大夫於朝,曰:“子貢賢於仲尼。”子服景伯以告子貢。子貢曰:“譬之宮牆,賜之牆也及肩,窺見室家之好。夫子之牆數仞,不得其門而入,不見宗廟之美,百官之富。得其門者或寡矣。夫子之云,不亦宜乎?”

  叔孫武叔:魯大夫,名州仇。

  宮牆:宮,亦牆也。儒有一畝之宮,此指圍牆,不指房屋。如漢未央宮有三十六殿,宮言其四圍,殿是其屋室。

  數仞:七尺曰仞。或說八尺,或說五尺六寸。

  宗廟之美,百官之富:美,言其光輝。[光案:“言其光輝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言其光輝,”之逗號。]富,言其充實。古者家室與宗廟相連,百官乃家中治事之府,貴家大室始有此制。與上言室家,大小淺深懸殊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叔孫武叔在朝上和許多大夫說:“子貢實比仲尼更賢呀!”[光案:“子貢實比仲尼更賢呀!”之驚歎號,東大版原作“子貢實比仲尼更賢呀。”之句號。]子服景伯把此語告訴子貢。子貢說:“譬如人家的圍牆吧!我的牆只高及肩,人在牆外,便可窺見裏面家屋之好。[光案:“人在牆外,便可窺見裏面家屋之好”,三民版原作“(人在牆外,)便可窺見裏面家屋之好”,“人在牆外,”四字加小括號。]我們夫子牆高幾仞,若不得從大門進去,便看不到裏面宗廟之美,百官之富。能尋得我們夫子的大門的該是太少了!那位先生這樣說,也無怪呀。”

  (二四)

  叔孫武叔毀仲尼。子貢曰:“無以為也。仲尼,不可毀也。他人之賢者,丘陵也,猶可踰也。仲尼,日月也,無得而踰焉。人雖欲自絕,其何傷於日月乎?多見其不知量也。”

  無以為也:猶言無用為此。

  丘陵也:土高曰丘,大阜曰陵。人之賢者,其才智雖亦高出於他人,猶如丘陵之與平地,他人猶得循道而上,則更踰越之矣。

  日月無得而踰:人每不覺日月之高,然人既不可階天而升,斯終無以踰日月矣。

  雖欲自絕:毀人者不啻欲自絕於此人。若人欲自絕於日月,只是自逃光明,自甘黑暗,於日月何所傷損乎![光案:“於日月何所傷損乎!”之驚歎號,東大版原作“於日月何所傷損乎。”之句號。]

  多見其不知量:多與祗同。[光案:“祗”,東大版原作“祇”,右下方少一橫,不宜。《中文大辭典》引〈徐灝˙說文解字注箋〉曰:“語辭之適、皆借祗敬字為之、傳寫或省去一點、唐人作衹從衣、或作秖從禾、皆不可為典要。”故知當遵聯經版。]見,表露義。謂只自顯露其不知量,猶謂不知高低輕重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叔孫武叔謗毀仲尼。子貢說:“這樣做是沒用的。仲尼是不可謗毀的。他人之賢,好像丘陵般,別人還可跨越到他上面去。仲尼猶如日月,無法再能跨越到他上面的了。一個人縱使要向日月自告決絕,對日月有何傷害呀?只顯露他自己的不知高低,不知輕重而已。”

  (二五)

  陳子禽謂子貢曰:“子為恭也?仲尼豈賢於子乎?”子貢曰:“君子一言以為知,一言以為不知,言不可不慎也。夫子之不可及也,猶天之不可階而升也。夫子之得邦家者,所謂立之斯立,道之斯行,綏之斯來,動之斯和,其生也榮,其死也哀,如之何其可及也。”

  子為恭也:也,同邪。言子豈故為恭敬以尊讓於師?

  君子一言以為知:君子之於人,只聞其一言,便可判其人之知與不知,故言不可不謹。

  天之不可階而升:階,猶梯。孔子之高,無梯可升,即無道可從。

  夫子之得邦家者:孔子未得大用,故世人莫知其聖而或毀之。子貢晚年見用於魯,魯人遂謂其賢於仲尼。孟子謂子貢“智足以知聖人”。[光案:“孟子謂子貢'智足以知聖人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孟子謂子貢智足以知聖人”,“智足以知聖人”六字無引號。]聖人之德,世所難曉,故此下子貢乃特言孔子茍獲見用於世,其效有如此,所以期人之共喻。天之德不可形容,即其生物而見其造化之妙;[光案:“造化之妙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造化之妙。”之句號。]聖人之德不可形容,即其所感於人者而見其神化之速。子貢此下之言,即因其感於外者以反觀聖人之德,所以為善言聖人也。

  立之斯立:扶而立之而皆立,即“己欲立而立人”、“民無信不立”之立。[光案:“即'己欲立而立人’、'民無信不立’之立”之無一逗號有一頓號有二引號,東大版原作“即己欲立而立人,民無信不立之立”之無二引號無一頓號有一逗號,“己欲立而立人”與“民無信不立”二處無引號。]

  道之斯行:導之使行而皆行,即“己欲達而達人”、“道之以德”之道。[光案:“即'己欲達而達人’、'道之以德’之道”之無一逗號有一頓號有二引號,東大版原作“即己欲達而達人,道之以德之道”之無二引號無一頓號有一逗號,“己欲達而達人”與“道之以德”二處無引號。]

  綏之斯來:綏,安義。安其民而遠者聞風悅來。

  動之斯和:動,謂鼓舞作興之。悅以使民,民忘其勞,故鼓舞作興之而民莫不和睦奔赴。

  其生也榮,其死也哀:一說:古謂樂謂榮。言其生,民皆樂之。一說:時人皆覺其光榮,所謂與有榮焉。死則民皆哀之,所謂“生則天下歌,死則四海哭”。[光案:“所謂'生則天下歌,死則四海哭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所謂生則天下歌,死則四海哭”,“生則天下歌,死則四海哭”十字無引號。]或說:榮謂莫不尊親,哀則如喪考妣。或說:生則時物皆榮,死則時物咸哀。

  本篇二十五章,皆記孔門諸弟子之言,而特以子貢三章讚美孔子者為殿。時人如叔孫武叔、陳子禽皆以為子貢賢於仲尼,可見子貢晚年,其進德修業之功,亦幾幾乎超賢入聖矣。而子貢智足以知聖人,又能善言之。揚子雲曰:“仲尼聖人也,或劣諸子貢,子貢辭而闢之,然後廓如也。”然則聖道之光昌,子貢之功亦不小矣。故《論語》編者以此三章列之本篇之末。

  又按:孔門諸賢,於孔子卒後,盛德光輝,各自超絕。不惟西河之人擬子夏於孔子。乃如子夏、子游之賢,欲以所事孔子者事有若。本章陳子禽,或因其疑子貢賢於孔子,遂謂其非孔子之弟子陳亢。陳亢亦未脫一時之見而已,焉見其必非孔子弟子?由於孔門後起之多賢,益見孔子教育精神之偉大;[光案:“教育精神之偉大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教育精神之偉大,”之逗號。]而孔子之高出於諸賢,亦可由此想像矣。司馬遷贊孔子,曰:“高山仰止,景行行止,雖不能至,心嚮往之。”讀《論語》者,本此十六字心情,庶可以漸企乎有窺於聖道之幾希。

  又按:孔門弟子有先後輩之別。《左傳》多載子路、冉有、子貢,而子貢之事尤多。《戴記》多載曾子、游、夏、子張之言,而子路、冉有、子貢則罕見。方孔子生時,顏、閔具體而微,仲弓可使南面,羽翼聖道,以〈先進篇〉所列前三科諸賢為主。然既為日月之明所掩,其稱述於後者轉少。曾子、游、夏、子張,事孔子之日短,教學者之日長,故孔子生時,此諸賢皆少所表見,而名言緒論,多見於孔子之身後。即此篇所收,亦惟曾子、游、夏、子張四人。惟子貢,當孔子歿時,名位已顯,又最為諸弟子之長,領袖羣賢,昌明師傳,厥功為大。至有子,其年與子貢相伯仲,較之子路、冉有、閔子、仲弓為幼,而較之曾子、游、夏、子張則又長矣。以有子與子貢較,子貢仕宦之日為多,有子講學之力為勤。故此後游、夏、子張皆欲以事孔子者事有若,以曾子不可而止。然有若之繼子貢而為羣弟子所推尊可知矣。故《前論》十篇首〈學而〉,孔子之後即次以有子,後次以曾子也。然《後論》之成又晚於《前論》,〈子張篇〉中遂不收有子語。蓋曾子、游、夏、子張諸賢,其後各自開立門戶,傳授徒眾,聲光又越出有子之上。獨子貢三章,列為本篇之殿,蓋子貢之稱道聖人,已被視為後起孔門之公論矣。

  又按:子張於四賢中年最幼,又最早卒。而儒分為八,有子張氏之儒,已能自成宗派。[光案:“已能自成宗派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已能自成宗派,”之逗號。]惜乎其未臻高壽以大成其學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陳子禽對子貢說:“你故意作為恭敬的吧?仲尼那能比你更賢呀?”子貢說:“君子只聽人一句話,就以為那人是知者,只聽人一句話,就以為那人是不知者了。所以說話不可不謹慎呀!我們夫子之不可及,正像天一般,沒有階梯給你上升呀!我們夫子若得有一國一家之位,那真是所說的教民立,民就立。導民行,民就行。經他安撫都來了。經他鼓動都和了。他生時,大家都榮耀。他死後,大家都哀痛。這樣的人,如何可及得呀!”

堯曰篇第二十

  (一)

  堯曰:“咨!爾舜!天之曆數在爾躬,允執其中,四海困窮,天祿永終。”舜亦以命禹。曰:“予小子履,敢用玄牡,敢昭告于皇皇后帝。有罪不敢赦。帝臣不蔽,簡在帝心。朕躬有罪,無以萬方。萬方有罪,罪在朕躬。”周有大賚,善人是富。“雖有周親,不如仁人。”“百姓有過,在予一人。”謹權量,審法度,修廢官,四方之政行焉。興滅國,繼絕世,舉逸民,天下之民歸心焉。所重民食、喪、祭,寬則得眾,信則民任焉,敏則有功,公則說。

  堯曰,咨:[光案:“堯曰,咨”之逗號,東大版原作“堯曰:咨”之冒號。]“堯曰”以下乃堯命舜而禪以帝位之辭。[光案:“'堯曰’以下乃堯命舜而禪以帝位之辭”,東大版原作“堯曰以下乃堯命舜而禪以帝位之辭”,“堯曰”二字無引號。]咨,嗟歎聲。

  天之曆數在爾躬:曆,即歷字,猶次也。曆數,謂帝王相繼之次第,猶歲時節氣之先後。曆數在爾躬,猶云天命在爾身。

  允執其中:允,信義。中,謂中正之道。謂汝宜保持中正之道以膺此天之曆數。一說:允執其中,謂踐帝位。古訓“皇極”為“大中”。[光案:“古訓'皇極’為'大中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古訓皇極為大中”,“皇極”與“大中”二處無引號。]是亦漢時自古相傳之說。

  四海困窮,天祿永終:苟四海人民皆陷於困窮之境,則君祿亦永絕。

  舜亦以命禹:舜亦用堯命己之辭以命於禹。

  曰,予小子履:[光案:“曰,予小子履”之逗號,東大版原作“曰:予小子履”之冒號。]履,商湯名。或說此處曰字上當脫一湯字。此下為商湯禱雨,以身代牲,為民受罪之辭。或說乃商湯伐桀告天之文。非也。

  敢用玄牡:用一黑公牛為犧以祭告於天。或說夏尚黑,湯在其時未變夏禮,故用玄牡。[光案:“玄牡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玄牡,”之逗號。]疑非也。或說湯既以身為牲,不宜復用玄牡。《魯論》、《齊論》皆無此四字。[光案:“魯論、齊論皆無此四字”之有一頓號,東大版原作“魯論齊論皆無此四字”之無一頓號。]

  敢昭告於皇皇后帝:[光案:“昭告於”之“於”,依正文,乃“于”之誤植。若然,則三民版、東大版、聯經版俱誤。]昭,明義。皇皇后帝,《墨子》〈兼愛篇〉作“上天后”。[光案:“墨子兼愛篇作'上天后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墨子兼愛篇作上天后”,“上天后”三字無引號。]

  有罪不敢赦:凡有罪者,湯自言不敢擅赦也。

  帝臣不蔽,簡在帝心:凡天下賢者,皆上帝之臣,湯自言不敢蔽。簡,選擇義。簡在帝心,惟帝所命也。

  朕躬有罪,無以萬方:《呂氏春秋》:“湯克夏,天大旱,五年不收,湯以身禱於桑林,曰:'余一身有罪,無及萬方。’”[光案:“呂氏春秋:“湯克夏,天大旱,五年不收,湯以身禱於桑林,曰:'余一身有罪,無及萬方。’””之“呂氏春秋:”下有一引號,東大版原作“呂氏春秋:湯克夏,天大旱,五年不收,湯以身禱於桑林,曰:“余一身有罪,無及萬方。””之“呂氏春秋:”下無一引號。]古者貴賤皆自稱朕,秦以後始定朕為至尊之自稱。

  萬方有罪,罪在朕躬:《呂氏》曰:“萬方有罪,在余一人。”可證此為大旱禱雨之辭,非伐桀辭。

  周有大賚,善人是富:此以下,述武王事。賚,賜予義。言周家受天大賜,富於善人,“有亂臣十人”是也。[光案:“'有亂臣十人’是也”,東大版原作“有亂臣十人是也”,“有亂臣十人”五字無引號。]或說:武王克商,大封於廟,建國授土,皆善人也。是富猶言是貴。

  雖有周親,不如仁人:周,至義。親,近義。周親不如仁人,文武用心如此,故能特富於善人。或說紂王親雖多,[光案:“紂王親雖多”,似不辭,宜作“紂王親雖多”。強調紂之王親國戚,不在強調紂之為王也。]不如周家之多仁人。或以周親為管、蔡,仁人為箕、微。今皆不從。

  百姓有過,在予一人:此武王襲用商湯語。[光案:“商湯”,私名號誤斷為二人,宜改]作“商湯”為一人。]

  謹權量,審法度,修廢官,四方之政行焉:《漢書》〈律歷志〉:[光案:“漢書律歷志”之“律”在“歷”前,東大版誤植作“漢書歷律志”之“歷”在“律”前,當遵聯經版改。]“周衰失政,孔子陳後王之法曰謹權量云云”,是漢儒認此下乃孔子語。承於堯、舜、禹、湯、武王之後,如孔子得行王道於天下,將如下云云也。權,秤也。量,斗斛。法度者,一說:度,丈尺。[光案:“丈尺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丈尺,”之逗號。]一字未足成句,故配以法字。一說:法度即律度。律謂十二律,度謂丈尺。後凡定制有限節者皆稱法度。廢官者,舊官有廢,更修立之。

  興滅國,繼絕世,舉逸民,天下之民歸心焉:此亦孔子陳帝王之法語。興滅國,如周初封建,立黃帝、堯、舜、夏、商之後是也。繼絕世,謂賢人世絕不祀,為之立後,使仍得享祀也。舉逸民,謂才行超特不仕者,舉而授之官爵也。

  所重民食、喪、祭:或說:民、食、喪、祭四者民為首,民以食為天,故重食。重喪以盡哀,重祭以致敬。重食,重在生民。重喪、祭,則由生及死,由今溯往,民生於是見悠久。或說:“民食”連文,[光案:“'民食’連文”,東大版原作“民食連文”,“民食”二字無引號。]是一事,與喪、祭為三事。[光案:“三事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三事,”之逗號。]當從之。

  寬則得眾,信則民任焉,敏則有功,公則說:此〈陽貨篇〉孔子告子張問仁語,上脫“恭則不侮”四字。[光案:“上脫'恭則不侮’四字”,東大版原作“上脫恭則不侮四字”,“恭則不侮”四字無引號。]又“公則說”三字,“子張問仁”章無之。或說:“公”字不見於《論語》,[光案:“又'公則說’三字,'子張問仁’章無之。或說:'公’字不見於論語”,東大版原作“又公則說三字,子張問仁章無之。或說:公字不見於論語”,“公則說”與“子張問仁”與“公”三處無引號。]下至莊老之書始屢言之。[光案:“莊老之書”之私名號,似宜改作“《莊》《老》之書”之書名號。因此處討論書籍,故宜加書名號,非私名號。]據“子張問仁”章有“惠則足以使人”,公字疑當作“惠”。[光案:“據'子張問仁章’有'惠則足以使人’,公字疑當作'惠’”之有三個引號,東大版原作“據子張問仁章有'惠則足以使人’,公字疑當作惠”之只有一個引號,“子張問仁”與“惠”二處無引號。]

  《論語》編集孔子言行,至〈微子篇〉已訖。〈子張篇〉記門弟子之言,而以子貢之稱道孔子四章殿其後。[光案:“而以子貢之稱道孔子四章殿其後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而以子貢之稱道孔子四章殿其後,”之逗號。]《論語》之書,可謂至此已竟。本篇歷敍堯、舜、禹、湯、武王所以治天下之大端,而又以孔子之言繼之,自“謹權量審法度”以下,[光案:“自'謹權量審法度’以下”,東大版原作“自謹權量審法度以下”,“謹權量審法度”六字無引號。]漢儒即以為是孔子之言,陳後王之法;[光案:“後王之法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後王之法,”之逗號。]因說此篇乃《論語》之後序,猶《孟子》之書亦以歷敍堯、舜、湯、文、孔子之相承作全書之後序也。然此章全不著“子曰”字,[光案:“然此章全不著'子曰’字”,東大版原作“然此章全不著子曰字”,“子曰”二字無引號。]是否孔子語,尚不可知。或謂此乃孔子常常諷道之辭,殊無證。〈泰伯篇〉末已備載孔子論述堯、舜、禹、文、武之事,他章論堯、舜以下古帝王者尚亦有之,皆已數見,何必此章乃獨為孔子常所諷道?且當時諸侯卿大夫及門弟子問政,孔子隨而答之,其語散見於《論語》者亦已甚富,安見此章“謹權量審法度”以下乃為孔子陳後王之法,[光案:“安見此章'謹權量審法度’以下乃為孔子陳後王之法”,東大版原作“安見此章謹權量審法度以下乃為孔子陳後王之法”,“謹權量審法度”六字無引號。]若其他各篇所記,反是零碎偶爾之辭,而此章所云始是孔子畢生抱負所在,而綜括最舉其綱要;[光案:“舉其綱要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舉其綱要,”之逗號。]此亦未必然。且孔子自云:“文王既歿,文不在茲乎?天之將喪斯文也,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。天之未喪斯文也,舎吾其誰。”[光案:“舎吾其誰。”,乃“匡人其如予何?”之誤植。]又曰:“吾久已不復夢見周公。”[光案:“吾久已不復夢見周公”,乃“久矣,吾不復夢見周公”之誤植。]是孔子以文王、周公之道統自任,確已情見乎辭矣。若此章遠溯上古,歷敍堯、舜、禹、湯、武王而承以孔子自陳後王之法,則若孔子之意,乃以王者自任;[光案:“以王者自任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以王者自任,”之逗號。]此恐自戰國晚年荀卿之徒,始有此等想像。孟子已言王天下,然尚不以孔子當王者。《論語》只言:“用我者我其為東周乎!”[光案:“論語只言:'用我者我其為東周乎!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論語只言'用我者我其為東周乎’。”,於“只言”下無冒號,且句尾用句號非驚嘆號,且句號在引號外非如驚嘆號之在引號內。]又曰:“郁郁乎文哉,吾從周。”[光案:“又曰:'郁郁乎文哉,吾從周。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又曰'郁郁乎文哉吾從周’。”無冒號,無逗點,且句號在引號外。]可證孔子生時,其心中僅欲復興周道,未嘗有繼堯、舜、禹、湯、文、武以新王自任之意。其弟子門人,亦從未以王者視孔子,此證之《論語》而可知。故疑此章乃戰國末年人意見,上承荀子尊孔子為後王而來,又慕效《孟子》書末章,而以己意附此於《論語》之末。[光案:東大版“末章,而以”之間無標點符號。]或疑此章多有脫佚,似亦不然。蓋此章既非孔子之言,又非其門弟子之語,而自堯、舜、禹、湯而至武王,終以孔子,其次序有條不紊,其為全書後序而出於編訂者某一人或某幾人之手,殆可無疑。又此章下接“子張問於孔子曰”,[光案:“又此章下接'子張問於孔子曰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又此章下接子張問於孔子曰”,“子張問於孔子曰”七字無引號。]體例甚不類。《漢書》〈藝文志〉:“《論語》古二十一篇,出孔子壁中,有兩〈子張篇〉。”[光案:“漢書藝文志:'論語古二十一篇,出孔子壁中,有兩子張篇。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漢書藝文志,論語古二十一篇,出孔子壁中,有兩子張篇,”,“漢書藝文志”下冒號原為逗號,原無引號,句末句號原為逗號。]當是《古論語》即以此下“子張問”一章為另一〈子張篇〉,[光案:“當是古論語即以此下'子張問’一章為另一子張篇”,東大版原作“當是古論語即以此下子張問一章為另一子張篇”,“子張問”三字無引號。]則〈堯曰篇〉實即以此章為一篇。體例正與〈鄉黨篇〉相同,亦只以一章為一篇。如是則《上》、《下論》最後一篇均不分章,《下論》〈堯曰篇〉乃仿《上論》〈鄉黨篇〉之例而為之。

  又按:此章末,“寬則得眾,信則民任焉,敏則有功”數語,已見〈陽貨篇〉“子張問仁”章。[光案:“已見陽貨篇'子張問仁’章”,東大版原作“已見陽貨篇子張問仁章”,“子張問仁”四字無引號。]惟〈陽貨篇〉以“子張問仁”橫隔於公山、佛肸連類並載之間,[光案:“惟陽貨篇以'子張問仁’橫隔於公山、佛肸連類並載之間”之有一頓號,且“子張問仁”四字有引號,東大版原作“惟陽貨篇以子張問仁橫隔於公山佛肸連類並載之間”之無引號無頓號。]顯見不倫。且《論語》載孔子答弟子問,皆僅稱“子曰”,獨〈陽貨篇〉子張問,及本篇下章子張問,皆稱“孔子曰”,別成一體。或說:〈陽貨篇〉“子張問仁”章原在《古論》〈子張篇〉之首,[光案:“陽貨篇'子張問仁’章原在古論子張篇之首”,東大版原作“陽貨篇子張問仁章原在古論子張篇之首”,“子張問仁”四字無引號。]當是此兩子張問合為一篇。而本章“寬則得眾”數語,則為脫亂不盡之文,與上文不相蒙。後人謂《論語》後十篇多有脫誤是也。今據此再為推說,或此兩章裒集在後,故辭例不能與全書一律。[光案:東大版“一律”下為逗號,非句號。]而《魯論》、《齊論》均以此兩章附入〈堯曰篇〉合為一篇,為《論語》之舊。因《上論》、《下論》各自十篇,[光案:“因上論、下論各自十篇”之有一頓號,東大版原作“因上論下論各自十篇”之無一頓號。]不應《下論》獨增一篇。又疑“堯曰”一章,[光案:“又疑'堯曰’一章”,東大版原作“又疑堯曰一章”,“堯曰”二字無引號。]或出自子張氏之儒之所為,故以所記子張問兩章附於後。而《古論》乃將子張問兩章分出別為一篇,不知何時“子張問仁”一章又誤移入〈陽貨篇〉中,[光案:“不知何時'子張問仁’一章又誤移入陽貨篇中”,東大版原作“不知何時子張問仁一章又誤移入陽貨篇中”,“子張問仁”四字無引號。]而又於“堯曰”章末再出“寬則得眾”數語,[光案:“而又於'堯曰’章末再出'寬則得眾’數語”之有二引號,東大版原作“而又於堯曰章末再出'寬則得眾’數語”之只有一引號,即“堯曰”二字原無引號。]而“惠則足以使人”,又誤成“公則說”三字。

  今按:《論語》一書,乃孔門遺訓所萃,此為中國最古最有價值之寶典。孔門七十子後學討論會集而成此書,厥功大矣。獨此最後〈堯曰〉一篇,章節之間,多留罅縫。又後有偽造《古文尚書》者,復剽竊“堯曰”章語以散入其所造〈大禹謨〉、〈湯誓〉、〈泰誓〉、〈武成〉等篇,[光案:“復剽竊'堯曰’章語以散入其所造大禹謨、湯誓、泰誓、武成等篇”,東大版改作“復剽竊堯曰章語以散入其所造大禹謨、湯誓、泰誓、武成等篇”,“堯曰”二字無引號。]後儒又轉據《偽尚書》以說《論語》此章,於是疑辨遂滋,定論難求,實為此書一大缺點,亦千古一大憾事。因不憚辭費,采酌眾說,詳訂之如此。然亦不知其果然與否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堯說:“唉!你舜!天的歷數命運在你身上了。好好掌握着那中道!四海民生困窮,你的這一分天祿,也便永久完結了。”舜也把這番話來交代禹。湯遇]着大旱禱天求雨也說:[光案:“湯遇着大旱禱天求雨也說”,三民版原作“(湯遇着大旱禱天求雨)也說”,“湯遇着大旱禱天求雨”九字加小括號。]“我小子履,敢明白告訴皇皇在天的天帝。[光案:據正文,當有“敢用玄牡”四字漏譯,三民版、東大版、聯經版俱然,不知是否如註解所謂“魯論齊論皆無此四字”故未譯耶?若勉予補譯,據錢子已有之註解,似可譯為“敢用一黑公牛為犧以祭告於天”,若然,“予小子履,敢用玄牡,敢昭告于皇皇后帝”之白話試譯,當補譯為“我小子履,敢用一黑公牛為犧以祭告於天,敢明白告訴皇皇在天的天帝”。]只要有罪的人,我從不敢輕易擅赦。那些賢人都是服從上帝之臣,我也不敢障蔽]着他們。這都由上帝自心簡擇吧!只要我自身有罪,不要因此牽累及萬方。若使萬方有罪,都該由我一身負責,請只降罰我一身。”周武王得上天大賜,[光案:“周武王得上天大賜”,三民版原作“(周武王)得上天大賜”,“周武王”三字加小括號。]一時善人特多。他也說:[光案:“他也說:”,三民版原作“(他也說:)”,“他也說:”三字加小括號。]“縱使有至親近戚,不如仁人呀!”他又說:[光案:“他又說:”,三民版原作“(他又說:)”,“他又說:”三字加小括號。]“百姓有過,都在我一人。”該謹慎權量,[光案:“該謹慎權量”,三民版原作“(孔子也常說:)該謹慎權量”,“孔子也常說:”五字加小括號。惟,東大版與聯經版俱無“(孔子也常說:)”小括號內之五字,似宜據三民版補上。]審察法度,務求統一而公平。[光案:“審察法度,務求統一而公平。”,三民版原作“審察法度,(務求統一而公平。)”,“務求統一而公平。”七字加小括號。疑三民版宜改作“審察法度(,務求統一而公平)。”,即將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,並將句號移置小括號外。]舊的官職廢了的,該重新修立,四方之政那就易於推行了。滅亡的國家,該使復興。已絕的世族,[光案:“已絕的世族”之“世”在“族”前,東大版原作“已絕的族世”之“族”在“世”前。據教育部《國語辭典》,“世”指“父子相繼稱為一世”,“世族”為“世代作官的家族”。故依正文“繼絕世”,當以“世”為主,曰“族世”即以世為主族為輔,曰“世族”則以族為主世為輔,且可能有誤以作官否為準矣。故宜遵原始之三民版、東大版,後起之聯經版乃屬誤植。]該使再續。隱逸在野的賢人,該提拔任用。那就天下之人全都歸心了。所當看重的,第一是民眾的飲食生活,第二是喪禮,第三是祭禮。在上位的人能寬大,便易獲得眾心。能有信,民眾便信任他。能敏勉從事,便有功了。能推行公道,則人心悅服了。

  (二)

  子張問於孔子曰:“何如斯可以從政矣?”子曰:“尊五美,屏四惡,斯可以從政矣。”子張曰:“何謂五美?”子曰:“君子惠而不費,勞而不怨,欲而不貪,泰而不驕,威而不猛。”子張曰:“何謂惠而不費?”子曰:“因民之所利而利之,斯不亦惠而不費乎?擇可勞而勞之,又誰怨?欲仁而得仁,又焉貪?君子無眾寡,無小大,無敢慢,斯不亦泰而不驕乎?君子正其衣冠,尊其瞻視,儼然人望而畏之,斯不亦威而不猛乎?”子張曰:“何謂四惡?”子曰:“不教而殺謂之虐。不戒視成謂之暴。慢令致期謂之賊。猶之與人也,出納之吝,謂之有司。”

  惠而不費:謂有惠於民,而上無所費損。

  又焉貪:貪者,有欲而常感不足。心所欲在仁,可常感滿足,故謂之無貪。或說:教民欲仁,今不從。

  無眾寡,無小大,無敢慢:言無論對眾寡大小皆不敢慢。人固易慢寡小,然亦有喜慢眾大以為剛直者,故幷言之。

  不戒視成:不先告戒而臨時責其成功。

  慢令致期:先為教令,不丁寧申勅,而往後刻期無許寬假;[光案:“無許寬假;”之分號,東大版原作“無許寬假,”之逗號。]緩於前,急於後,誤其民而必刑之,是有意賊害其民也。

  猶之與人:猶之,猶言均是。同樣要給與人,而吝惜於出納之際,此乃有司之所為,非當政者所宜然。

  或說孔子告問政者多矣,未有如此之備者,故記此以繼帝王之治。[光案:“之治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之治,”之逗號。]此說可發明以本章承“堯曰”章後而合為一篇之意。[光案:“此說可發明以本章承'堯曰’章後而合為一篇之意”,東大版原作“此說可發明以本章承堯曰章後而合為一篇之意”,“堯曰”二字無引號。]則殆是孔子專以帝王為治之道授之子張一人矣,故復有人分出兩子張問而使之獨立為篇。如此說之,則〈堯曰篇〉信為出於子張氏之儒之手矣。

  又按:本章子張問政,孔子約數以示,俟子張請目,然後詳晰言之,與“問仁”章文勢劃一,[光案:“與'問仁’章文勢劃一”,東大版原作“與問仁章文勢劃一”,“問仁”二字無引號。]顯出一人之手。[光案:“之手。”之句號,東大版原作“之手,”之逗號。]而兩章皆稱“孔子曰”,[光案:“而兩章皆稱'孔子曰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而兩章皆稱孔子曰”,“孔子曰”三字無引號。]與《論語》他章體例不同,故疑在《論語》全書中,此為最後編入者。或曰:當是編《論語》者於書成後續得此兩章,更待編集,而未有所得,故〈子張篇〉只兩章,為孔壁之舊,而齊、魯學者併之入〈堯曰篇〉。[光案:“齊、魯學者併之入堯曰篇”之有一頓號,東大版原作“齊魯學者併之入堯曰篇”之無一頓號。]然考皇侃《義疏》敍《古論》篇次,以〈鄉黨〉為第二,〈雍也〉為第三,內倒錯不可具說。則《古論》雖出孔壁,亦非可據之定本。此等皆難考定,姑識所疑可也。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子張問孔子道:“如何始可從事政治呀?”先生說:“尊崇五美,屏除四惡,這樣乃可從事政治了。”子張說:“何謂五美呢?”先生說:“在上位的君子,第一須懂得惠而不費,第二是勞而不怨,第三是欲而不貪,第四是泰而不驕,第五是威而不猛。”子張說:“怎樣稱作惠而不費呢?”先生說:“你看人民在那方面可以得利,便在那方面誘導他們去得利,豈不是施了恩惠給人而不破費]着自己嗎?你只選擇可以使人民服勞的事來使人民服勞,又誰來怨你呢?你自己所欲,只在推行仁道,那就要推行儘推行,豈不是有欲而無貪嗎?一個在上位之君子,不論對方是寡是眾,或大或小,總之自己無敢怠慢,那豈不極舒泰而並不驕矜嗎?一個在上位之君子,只要衣冠整肅,瞻視尊嚴,便見得儼然,別人望了他生敬畏之心,豈不就有威而不猛暴了嗎?”子張又問:“何謂四惡呢?”先生說:“不事先教導人,便要用殺戮來推行或制止,[光案:“便要用殺戮來推行或制止”,東大版原作“便要用殺戮(來推行或制止)”,“來推行或制止”六字加入小括號內。小括號內乃錢子所添,以助語意之豁然,不宜刪動,當遵東大版。]那叫虐。不事先告戒人,而到時忽然要查驗他成功了沒有,那叫暴。雖下了命令,像不當件事般,並不曾鄭重丁寧,到期限時又硬不通融,這像有意陷害人,叫做賊。[光案:“這像有意陷害人,叫做賊。”,三民版原作“這(像有意陷害人),叫做賊。”,“像有意陷害人”六字加小括號。疑三民版宜改作“這(像有意陷害人,)叫做賊。”,即將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。]同樣是要給與人的,但在出納之際,卻不免多所吝惜,那有失在上位者之體制,像是一經管的有司了。”[光案:“那有失在上位者之體制,像是一經管的有司了”,三民版原作“那(有失在上位者之體制),像是一經管的有司了”,“有失在上位者之體制”九字加小括號。疑三民版宜改作“那(有失在上位者之體制,)像是一經管的有司了”,即將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。]

  (三)

  子曰:“不知命,無以為君子也。不知禮,無以立也。不知言,無以知人也。”

  知命:知命,即知天。有淺言之者,如云“富貴在天,死生有命”是也。有深言之,又積極言之者,如云“天生德於予”,“文王既歿,文不在玆乎”之類是也。亦有消極言之者,如云“道之不行,吾知之矣”,“道之將廢也與命也”之類是也。[光案:“'道之將廢也與命也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'道之將廢也’,'與命也’”誤拆為二句,似不通。參條〈憲問篇〉三八章之旨,當從聯經版。]此皆深言之。《韓詩外傳》云:“天之所生,皆有仁、義、禮、智順善之心。[光案:“皆有仁、義、禮、智、順善之心”之以“順善”為一辭,東大版原作“皆有仁、義、禮、智、順、善之心”之以“順”與“善”獨立。]不知天之所以命生,則為小人。”[光案:“韓詩外傳云:'天之所生,皆有仁、義、禮、智、順善之心。不知天之所以命生,則為小人。’”,將“不知天之所以命生,則為小人”放在“韓詩外傳云”所引之內,東大版原將“不知天之所以命生,則為小人”放在“韓詩外傳云”所引之內。查《韓詩外傳》卷六,作“天之所生,皆有仁義禮智順善之心,不知天之所以命生,則無仁義禮智順善之心,無仁義禮智順善之心,謂之小人。”錢子雖未具引,“不知天之所以命生,則為小人”二句大體仍屬《韓詩外傳》原文。故東大版為漏引,當遵聯經版。]惟知命,乃知己之所當然。孔子之“知其不可而為之”,[光案:“孔子之'知其不可而為之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孔子之知其不可而為之”,“知其不可而為之”七字無引號。]亦是其知命之學。

  知禮:禮,指一切禮文言。人不知禮,則耳目無所加,手足無所措,故曰:“無以立”。孔子重言仁,又重言禮。仁者,人羣相處之道,禮即其道之跡,道之所於以顯也。若不知禮,更何以自立為人?

  知言:論辨思議之是非得失,生於心而發於言。若不能知言,何能知其是非得失乎?孟子自道所長在知言,在善養浩然之氣。又曰:浩然之氣乃集義所生。[光案:“又曰:浩然之氣乃集義所生。”之無引號,東大版原作“又曰:'浩然之氣乃集義所生。’”之有引號,即“浩然之氣乃集義所生”九字有引號。]能知命,知禮,又知言,則所行自無不義,而浩然之氣自可養而致。然則孟子之自道所長,正可證其學孔子而得之矣。

  或曰:司馬遷曰:“余讀孔子書,想見其為人。”後世欲知孔子,捨從《論語》之語言文字求之,又將何從?記者將此章列《論語》之最終,其亦有俟諸百世之思乎!望之深,而憂其不得於言,用意遠矣。

  或說此章繫《論語》之終篇,特具深意。然相傳《魯論》無此章,則是鄭玄以《古論》校《魯論》而取以補其缺者。然《古論》以子張問兩章別出〈子張篇〉,則此章是否亦為《古論語》之最後一章,在〈堯曰篇〉之後乎?此已無可考。抑豈鄭玄之意,謂此章乃孔子論學中總挈綱要之言,故特以繫之〈堯曰篇〉末,以見其重終之意乎?[光案:“以見其重終之意乎?”之問號,東大版原作“以見其重終之意乎。”之句號。]今皆無可深論矣。

  又按:此章古本皆作“孔子曰”,惟朱子《集注》本作“子曰”。[光案:“此章古本皆作'孔子曰’,惟朱子集注本作'子曰’”,東大版原作“此章古本皆作孔子曰,惟朱子集注本作子曰”,“孔子曰”與“子曰”二處無引號。]或疑朱《注》誤脫一孔字,否則朱子疑“孔子曰”三字為例不純而刪去孔字也。[光案:“否則朱子疑'孔子曰’三字為例不純而刪去孔字也”之有引號,東大版原作“否則朱子疑孔子曰三字為例不純而刪去孔字也”,“孔子曰”三字無引號。]

  【白話試譯】

  先生說:“不知命,便無以為君子。不知禮,便無以立在人羣中。不知言,亦就知不得人了。”

附孔子年表

  魯襄公二十二年(西曆紀元前五五一年)孔子生。

  魯襄公二十四年孔子年三歲。父叔梁紇卒。

  魯昭公七年孔子年十七歲。母顏徵在卒在前。

  魯昭公九年孔子年十九歲。娶宋幵官氏。

  魯昭公十年孔子年二十歲。生子鯉,字伯魚。

  魯昭公十七年孔子年二十七歲。郯子來朝,孔子見之,學古官名。其為魯之委吏乘田當在前。

  魯昭公二十年孔子年三十歲。孔子初入魯太廟當在前。琴張從遊,當在此時,或稍前。孔子至是始授徒設教。顏無繇、仲由、曾點、冉伯牛、閔損、冉求、仲弓[光案:“仲弓”,乃“冉雍”之字。此處所舉諸人皆舉姓,故宜稱冉雍,不宜稱仲弓。否則會誤以為姓仲,名弓矣。]、顏回、高柴、公西赤諸人先後從學。

  魯昭公二十四年孔子年三十四歲。魯孟釐子卒[光案:“孟釐子”,當是“孟僖子”之誤植。參“孟懿子問孝”章。又,查《中文大辭典》,無“孟釐子”條。東大版亦誤。],遺命其二子孟懿子及南宮敬叔師事孔子學禮。時二子年十三,其正式從學當在後。

  魯昭公二十五年孔子年三十五歲。魯三家共攻昭公,昭公奔於齊,孔子亦以是年適齊,在齊聞《韶》樂。齊景公問政於孔子。

  魯昭公二十六年孔子年三十六歲。當以是年反魯。

  魯昭公二十七年孔子年三十七歲。吳季札適齊反,其長子卒,葬嬴、博間,[光案:“葬嬴、博間”之有一頓號,東大版原作“葬嬴博間”之無一頓號。]孔子自魯往觀其葬禮。

  魯定公五年孔子年四十七歲。魯陽貨執季桓子。陽貨欲見孔子,當在此後。

  魯定公八年孔子年五十歲。[光案:“孔子年五十歲”之有一“年”字,東大版原作“孔子五十歲”之無一“年”字。依本年表例,當遵聯經版。]魯三家攻陽貨,陽貨奔陽關。是年,公山弗擾召孔子。

  魯定公九年孔子年五十一歲。魯陽貨奔齊。孔子始出仕,為魯中都宰。[光案:“中都”是魯邑名,故“魯中都宰”,當作“魯中都宰”,中都二字宜加私名號。]

  魯定公十年孔子年五十二歲。由中都宰為司空,[光案:“中都”二字宜加私名號,改作“中都”。]又為大司寇。相定公與齊會夾谷。

  魯定公十二年孔子年五十四歲。魯聽孔子主張墮三都。墮郈,墮費,又墮成,弗克。孔子墮三都之主張遂陷停頓。

  魯定公十三年孔子年五十五歲。去魯適衞。衞人端木賜從遊。

  魯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歲。去衞過匡。晉佛肸來召,孔子欲往,不果,重反衞。

  魯定公十五年孔子年五十七歲。始見衞靈公,出仕衞,見衞靈公夫人南子。

  魯哀公元年孔子年五十八歲。衞靈公問陳,當在今年或明年,孔子遂辭衞仕。其去衞,當在明年。

  魯哀公二年孔子年五十九歲。衞靈公卒,孔子當在其卒之前或後去衞。

  魯哀公三年孔子年六十歲。孔子由衞適曹又適宋,宋司馬桓魋欲殺之,孔子微服去,適陳。遂仕於陳。

  魯哀公六年孔子年六十三歲。吳伐陳,孔子去陳。絕糧於陳、蔡之間,遂適蔡,見楚葉公。又自葉反陳,自陳反衞。

  魯哀公七年孔子年六十四歲。再仕於衞,時為衞出公之四年。

  魯哀公十一年孔子年六十八歲。魯季康子召孔子,孔子反魯。自其去魯適衞,先後凡十四年而重反魯。此下乃開始其晚年期的教育生活,有若、曾參、言偃、卜商、顓孫師諸人皆先後從學。

  魯哀公十二年孔子年六十九歲。子孔鯉卒。

  魯哀公十四年孔子年七十一歲。顏回卒。齊陳恆弒其君,孔子請討之,魯君臣不從。是年,魯西狩獲麟,孔子《春秋》絕筆。《春秋》始筆在何年,則不可考。

  魯哀公十五年孔子年七十二歲。仲由死於衞。

  魯哀公十六年(西曆紀元前四七九年)孔子年七十三歲,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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